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卢心尧发脾气,丝毫没有给卢从景留面子,好在周围四下无人,没人见到卢从景这幅低声下气的模样。现场的气氛几乎是降至冰点,邓鸣也不敢说话,下意识埋下头,不敢去看卢从景的脸色。
最后是卢心尧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了卢从景的手,登上了飞机,没有道别。
“走吧。”
机门还没来得及关闭,他们清晰地听到了卢心尧同空乘人员说的话,其实同他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在这之后还温柔地同机组成员寒暄了两句,他此去没有大张旗鼓,机上只有机长和副机长两人。
随机,舱门关闭,在两人的注视下飞机发动机启动,发出巨大的噪音,扬起的风尘蒙住了卢从景的脸。他就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看着飞机转向跑道,在轰鸣声中加速,飞机起飞,再过一会儿,就只剩下青白的尾烟了。
直到风衣表面聚集起单薄的潮意,卢从景才恍如大梦初醒似的压了压眉心,却没说一句话。
他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清晰地认识到,他做错了,他好几次想要解释两句,却又被那样回避的眼神逼得咽回去。他也许应该多给卢心尧一些时间,等他没这么仇视自己了,再试图做一些尝试来挽回这一段岌岌可危的关系。
第七十七章 午夜造访
在推开公寓门的那一刻,卢心尧才感觉自己能喘上气了,他终于有机会找个地方舔舐一下伤口,不用装得很坚强。
他埋在被子里,牙齿咬着被罩,没发出声音地在哭,哭累了才睡着。这样昏昏沉沉的日子过了快一个星期,原本漂亮的眼睛也肿得不能看,卢心尧也不出去见人,甚至他都不怎么吃东西。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给他送东西来,但他是不愿睁开眼睛看一看来者究竟是谁,他只是蜷缩在白色的被褥中央,意识沉沉。
偶尔他也会翻两部老片来看,故事大抵都是充满遗憾的爱情故事。这时候他却不哭,只是怔怔地睁着那双缭绕着哀愁的双眼,看着屏幕上含泪的佳人和一些早已注定的离别。
卢从景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副样子,他本以为卢心尧只会这样几日,却没想到他竟如同舍弃了求生意志,长久地沉浸于将人溺死般负面情绪之中。他劝说自己再等等,让他发泄发泄情绪。但是看到叫人胆战心惊的红眼睛,他思来想去还是没能放弃此次来德州顺道看看卢心尧。
他原本是要来谈一笔订单,却没成想,心思却落在了如何道歉一事上,就连听手下的报告都有些心不在焉。对方是常有交易往来的熟客,察觉到他意不在此,也没有太过波折,爽快地签了那份从墨西哥边境线交易的合同。
——一切都是这样的完美。除了他。
所以在我没有观察他的5小时24分里,他有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指尖的暗红烟头熄灭,游离的思绪也戛然而止。那种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如同暴涨的潮水般推动着他进行下一步行动,他放弃了那些无所谓的顾虑。
休斯顿中部的富人区相较于北部要更加富庶和安全,今夜仍旧晴朗,天空中没什么云。因为地广人稀,所以夜空是很深沉的黑,像是没有被稀释的墨汁,星星三三两两,星光并不强,只是偶然抬头不经意撞见。
当初听到卢心尧跑到德州来,卢从景内心里是极其不赞同的,他在美国住了很多年,知道这里能有多乱,鱼龙混杂。尤其是德州又和墨西哥接壤,潜在的暴力事件和恐怖袭击屡屡发生。后来得知他搬到了一个治安相对来说有保障的街区,才算是舒了一口气,却还是惦记着配枪的事情。他不担心卢心尧那三脚猫的枪法走火伤了人,他只是怕他在这里出事。
灌木丛里钻出来两只小猫,胡须动了动,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穿着黑色大衣的卢从景,似是察觉到了这是新的来客。
卢从景顿了顿,手已经放到了门铃的边缘,即将摁下,倏忽间意识到他的刻意乔装。这些年同军火商做生意,他总是刻意换作另一幅装扮,一来是避免引人注目,二来则是为了安全。这样一来,所有和渔夫做过生意的人传出来的外貌长相都大相径庭,甚至有些人都说渔夫不是亚洲人,传言扑朔迷离。
借着室内明亮的灯光,卢从景在镜子的反光处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接近亚裔的脸,在这个时候敲响他小侄子的门,怕是要吓到他吧。
卢从景默默地擦去脸上的伪装,露出他本来的那张脸,留意到眼角的细纹,他怔了一刹,用指腹试图推平,却发现那已经是伴随着他不可磨灭的印记。他想到不久前还曾摸过、亲吻过的小侄子,那仿佛能掐出水的年轻的皮肤,内心深处闪过一丝怅然,他比卢心尧年长那么多,岁月总是催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