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玉危很快便来了。看见小师弟靠在八仙椅上人事不省的样子时,这位一贯稳重的弟子面上露出的惊讶表情江泫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他转过脸移开目光,好容易将飘到嘴角的笑意压下去, 岑玉危却误以为他是厌恶殿中酒气,愧疚异常, 接回人以后将孟林狠狠敲打一番,第二日早晨起,以“管束师弟不周”之名,在思过崖下待了整整半个月才回来。
此后便是没日没夜的抄经,如此孟林倒也安分了好长一段世间,新弟子乌序入峰的时候还颇为惊讶,以为这是什么峰内传统,第二日便被催去训教堂学习。
净玄峰习剑,剑诀名为《歇花剑》,共七十九式,招式美观不失凌厉迅捷,以一剑化万相的美名享誉天下。
这剑诀江泫后来又改了改,丢给了岑玉危。他当惯了甩手掌柜,这一届却不能再当了,宿淮双与乌序的剑诀心法都由他亲自传授,两位弟子上午去训教堂学习,下午就要回峰练剑。卯时作、戍时息,山间一年如一日,眨眼便滑过一年。
今日雪停,江泫坐在檐下,看宿淮双习剑。
雪中习剑并不怎么方便,会沾湿弟子的衣袍。因此顺他心意,现下净玄峰除了峰顶遏月府,其余地方虽冰雪不化,但也不怎么下雪了。
峰上寒梅不败,红白一片,愈长愈盛,有好几枝已经压上了浮梅殿的殿顶,另斜下一枝探出黛瓦,风过时簌簌飞下几瓣,落至江泫的茶盏边。
江泫支着下颚,视线慢慢随着少年手中剑穗殷红的长剑走,偶尔捻起一片梅花瓣,指尖一弹一掷,花瓣便如石子一般击中宿淮双的手肘,将他有些偏离的肘部击回原位。
“位不正。”
宿淮双道:“是。”
少年于是重正身位,从方才出错的那一式开始重新练起。
磨砺两年,宿淮双的剑法已隐隐有了江泫的风范。剑风凌厉专刺要害,刃间寒光流动仿若一剑银龙游舞,与他对上的人常常被其凌厉的剑势压得浑身僵硬、错漏百出。然而锐利之间又不失变通,稳重心细、临危不乱,最擅以弱胜强,在上清宗新弟子一批之中,虽然开蒙最晚,却是最上进、最优秀的一位。
与他相比,同时入峰的乌序就要稍逊一筹。剑法不足,便须境界来补,因此乌序重心法修习,被江泫盯着练剑的,就只有宿淮双一人。
估算着时间,江泫道:“收剑,歇息。”
宿淮双便立刻收了剑,抬脚向檐下来。他出了一身薄汗,江泫抬眼递去一方手帕,少年道了谢,接过来将头脸擦拭干净。
许是宗内伙食太好、又或是灵气养人,短短一年,快十七岁的少年抽了条一般,原本薄而瘦的体型随着生长愈发赏心悦目,身高已经隐隐接近江泫,站在阶前如芝兰玉树,被周边的雪光与红梅一映,更显得俊朗如星,气质虽冷却正,恰似一株皑皑雪松。
他将剑靠在檐边,从阶梯边绕过来,自觉在江泫对面坐下,将自己的那盏茶挪到面前,弯起眼睛笑道:“谢谢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