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章 绝境(两章合一)

他努力让自己做一个特别一点的土匪,变得不那么像土匪。

笙笙其实是个心很软的女孩子。

她终究还是松口答应,嫁给了他。

“哈哈。”

想起那些旧事,老龙王就忍不住笑,当年的龙王岛多么的热闹,又多么的安宁。

外面再是疾风骤雨,再是刀枪火海,岛上却是他最安全的归宿。

可是世间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当他们那些弟兄,赚回来十两银子时,哪怕分出八两给岛附近生活的父老乡亲们,大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是当弟兄越来越多,钱财也越来越多,十万贯,一百万贯,一千万贯……

人心就开始变了。

当然,让人心变化的,大约不只是钱,还有别的东西,人们开始想要更多,弟兄们开始争权夺利,人人都想站在高位,都想自己掌控能支配别人的力量。

人心渐渐变得不平衡。

想起旧事,老龙王再一次必须承认,他这人被外界评价再高,其实还是庸人一个。

他猜不透弟兄们的心思。

渐渐掌控不了越来越庞大的力量。

又心软,又愚蠢,一次次犯错,之后笙笙死了,他也老了。

老了更只能看着龙王岛一年年变了样,变得不认识,他想维持原貌,手段却平庸的很,维持了个面上的太平,内里的那些东西发生的变化,他却是无能为力。

海风呼啸,吹得老龙王雪白的头发乱飞,他身体轻飘飘的,没了前些日子的沉重,或许这就是回光返照,他发现自己竟然也不怎么怕死。

窗外隐约有粗暴的笑声和哭声传来。

老龙王叹了口气,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驼背的老伙计一步一挪,蹭进门在他床边坐下。

“龙爷,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三当家带着六当家、七当家,烧了东山上的鲁家寨,劫掠三日,把那一片山头都给染成血红,这事,您老知道吗?”

老龙王咳嗽了几声,摇摇头,十二年前,鲁家寨的老寨主为了救被官府追杀的龙王岛几个当家,死了三个儿子,一个孙子。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半晌才道:“……驼子,岛上要完了,你走吧,另谋生路去。”

驼子叹气:“我比龙爷还大三岁,一脚半踩进黄泉的人了,还有什么生路。”

两个老伙计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哪怕外面忽然间哗然一片,都没有分半点心神过去。

老家伙们淡定得很,龙王岛上的气氛却十分凝重。

“到底怎么回事!”

“内鬼,肯定是内鬼!”

议事堂内

三当家一言不发。

其他人面面相觑,目中都流露出一丝恐惧。

两天前,一更时分,南安城里,他们龙王岛的一个据点被人摸上了门。

一共七个探子,一个不剩,让人给一锅端。

消息传回岛上,三当家大怒,但也只是怒,以为是那帮弟兄不谨慎,露了痕迹,让官府给盯上了,立时就准备调派人手去调查情况。

但谁也没想到,调查的人还没有出门,南安城,广宣县,梨花县,周围各地的窝点一个接一个地出事。

明明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明明那些暗点都是多年来仔细经营下来的,密道纵横,前门后门侧门无数,平时只要不想,连只外来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不过两日,威名赫赫的龙王岛竟然完全成了瞎子,聋子,所有派出去的探子已经全部失去联系。

说来也是讽刺,以前通常情况下都是他们的敌人因为内鬼的出现惊慌失措,不成想,他们之中有一天也会冒出内鬼来。

多少年来,龙王岛的团结,都是各路山寨,海匪,绿林道上的强梁最为羡慕嫉妒的……

金银珠玉堆满屋。

秀色可餐的美人坐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一地的鸡骨头,把好好的雪白的貂皮毯子染出一层油亮的光。

酒坛子碎了一个,酒气扑面而来,整个房间里充满了让人沉醉又让人害怕的欲望。

金翅跪在门口,身上背着一副重重的枷锁,满头大汗,目光麻木。

他和那日与方若华对峙时比,瘦了不知多少,好好一个壮汉,竟有一点形销骨立。

那日那个军师模样的斯文人,就蹲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鸡腿,到是没有入口,只是反反复复地在手里看它,到像是在看个稀罕物件。

“哈哈哈,我就说老二已经老了,咱们龙王岛纵横江湖数十年,难道还怕个小娘们儿!”

“这不算完,他奶奶的,六哥、七哥的仇,咱们慢慢跟那小娘们儿算。”

“七哥活了二十九年,还没个婆娘,现在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没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伺候,不如就把小娘们给弄来,宰了她给七哥陪葬。”

“我看好,以七哥的功夫,要不是对那女人动了色心,岂能就这么栽了。”

“……”

一群人穿着龙王岛的人惯常喜欢穿的短打衣裳,吐沫横飞,酒水四溅。

金翅低下头,几乎已经认不出后面那是他曾经连鞋子脏了,都要认认真真洗干净,才舍得踩进去的议事堂。

里面那些人,明明穿着的是他曾经只要看一眼,心里就踏实的衣服,可是现在,他却只感到遍体生寒,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绝望。

金翅脑子里乱作一团,拼命去想——为什么他的龙王岛会变成眼下这副样子,这真的还是他的龙王岛吗?

二哥不过是提出要恢复旧制,要整顿风气,那些发了誓同生死共富贵的兄弟们,就把二哥药翻了关进了水牢。

那水牢以前是用来惩治叛徒的地方。

兄弟们提起这个地方,都觉得恶心。

他们却用来关了二哥。

金翅低下头,心如刀绞:“悔不该……”

悔不该下手顾忌重重,悔不该听二哥的话,担心龙王岛分崩离析。

金翅在伤感,难受也悲哀。屋子里圆桌旁,喝得满面通红,兴致高昂的这些人,却是连看也懒得看外头的他一眼。

唯独为首的那个,没有参与这些狂欢,到是静静地看着金翅,嘲讽一笑。

“传统?规矩?呵。”

这位首领坐在圆桌靠窗位置,他前半面秃顶,只剩下后面一绺头发,三十七八岁,人到中年,腰里别着一根朱红色的长棍,右手食指和中指少了半截。

样貌看着似乎很粗鲁,但是其实有一种特别忠厚的脸,前提是不看他那双眼睛,常人若是看着他那双眼睛时间久了,晚上说不定会做噩梦。

这人左手搂着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右手拿着酒慢慢喝,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倚着窗户冲金翅喊了一嗓子:“小子,你还不够大,不知道这些玩意的好处。”

他摸了摸桌子上大块的金元宝。

“有这东西,我们能吃香的喝辣的,能睡最美的女人,能让别人跪下来叫你爷爷。”

金翅低下头不应声。

那人又笑:“我问你,我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去打家劫舍,甚至必要的时候和朝廷也要作对,说不定哪一天就人头落地,为的是什么?”

“反正我为的不是回了家,钱还不能乱花,还要拿出去一多半,去养活后山后岛上那帮子废物,那群没胆的怂货,没用的东西死了也活该。”

金翅猛地回头:“后山后岛上住着的,有金家村的老少爷们,有刘家村的父老乡亲,有为了龙王岛受伤流血的弟兄……我们将来,说不定也要去后山养老。”

吆五喝六,喝酒吃肉的一群土匪,默默地停下来,抬头看金翅和他们老大说话。

顶着半个秃头的中年汉子,却是大声笑出声:“你个傻子,什么父老乡亲不父老乡亲的,都落草为寇了,还想着什么乡亲?”

“我只知道一件事,当土匪,只有够强才能抢到最好的货,只有够强,才能获取最好的享受,我的钱,是爷爷我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这龙王岛的半壁江山上,他妈的都染着我的血。”

“属于我的东西,就是属于我的,一分一厘也不分给废物。”

他冷笑,明明是一张忠厚脸,笑起来却阴森冷酷,“要是哪一天我成了废物,必然已经死了,废物没有活下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