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怀更笑道:“说起来还是你这个主家大方,王昭麟去了也会安心。”
任县令被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晕过去,眼前发黑。
方若华到是丝毫没觉得自己气到了人,大大方方地与众人喝酒笑闹看精彩的歌舞节目。
独秀山庄的演出,那已经是南安一绝,每逢年节,山庄的艺人都会走上街头,走进乡间,与民同乐。
出名的艺人都被尊称为大家,十分受欢迎。
今日送别左怀,方若华更是到场,边絮亲自选了几个弟子登台献艺,很短的时间内就把气氛吵得火热,一时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整个夜宴,宾主尽欢,除了任程伟。
这家伙阴沉着脸,几次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女德、女戒。
方若华到不因为这个就生气,听他絮絮叨叨半天,也只当听个乐子,反正她手底下的这些小姑娘,差不多都信德不分男女这句话,不至于忽然被洗脑洗到自己不能继续用的地步。
影响不到她的人才数量,旁人爱说些什么,随他去。
夜姑却是气得够呛。
酒过半酣,台上的歌舞也是高、潮迭起。
柔美的舞者退去,几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苍凉声起,“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独秀山庄歌舞中最独特的地方便在于,不只是有才子佳人,也有壮志悲歌。
而往往是那些充满矛盾,斗争,痛苦与解脱的歌舞剧,更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酒桌边,一时寂静无声。
“噗!”
忽然一声屁响。
任程伟登时身体一僵。
周围客人们不禁愣了下。
“噗。”
“噗、噗、噗!”
酒桌旁边隐约有点躁动,左怀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任程伟一眼,就见他脸色涨红,手上青筋毕露,整个人都半弓着身体,显然强忍。
显然是忍不住的。
不过片刻,又是一声长——‘噗!’
一泻千里。
在座的客人们再也受不住,顾不上会不会得罪人,掩鼻子的掩鼻子,皱眉的皱眉,躲避的躲避。
身边侍从十分专业,轻巧上前,压低嗓门,柔声询问:“大人,我们有大夫在,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任程伟一时间,简直恨不得自己昏死过去,咬紧牙关怒叱:“滚!”
侍从一怔,蹙眉,但貌似是看在他身体不适的份上,并未口吐恶言,任由他踉跄起身,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而去。
后头有后勤人员连忙全身上下包得整整齐齐,开始清理污秽物。
侍从也连忙客客气气地请贵客们转移位置。
夜姑嘴角抽了抽,不大敢去看自家一脸无语的夫人。
方若华:“……”
左怀强忍着笑,艰难地让自己的送行宴早早散了,等方若华一走。
一帮乡绅大户的家主们才松了口气,私底下使眼色,都觉得这位新任县令有点蠢,眼前这位手底下养了好几千的私兵,个顶个是好手,当真打起来,南安城那帮兵士在人家面前还不够送菜的份。
再说,南安的文官武将,都让这位给喂熟了,你初来乍到,人面不熟,就想找人家不痛快?
哪天被弄死埋了,朝廷都不稀罕派人来查你的死因!
有太平日子不过,生哪门子事。
南安城难道没有看不上方若华的人?难道没人因为她是个女子就心存轻视?
可利益到了一定的份上,能给自己赚数不尽的银钱,对方又武力强大,翻手就能把你打趴下,那别管她是男人还是女人,就算不是人,是个鬼,他们也认,心甘情愿好好供起来。
夜姑笑起来:“夫人何必在意,他要知情识趣,供他几年,送走了事,他要想捣乱,那到要看看南安该谁的话才算数!”
方若华哭笑不得:“夜姑的心气可是变高了。”
当年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拼尽全力也只想活下去的姑娘,现在神采飞扬地跟她说,区区一县令,完全可以不当回事。
县令是什么?
父母官。
掌控一县生死。
在当下人治的环境下,一个糊涂县令,能让一整个县城的老百姓都过得生不如死。
这个姓任的,在当下或许并不算特别恶劣的那种官员。
比他好的官员很多,比他差的当然也有不少。
事实上正经地科举取士选出来的官员,在能力上多数都不会有大问题,能考出来的,无一不是智慧,运气,毅力都不差的佼佼者。
但是,这人能力再能看得过去,他不符合南安对于官员的要求。
任程伟昨天召见几个乡绅时,听闻徐家有位守寡六年的姑奶奶,还说要为其上奏朝廷,立贞节牌坊。
到把徐家给吓了一跳。
人家姑奶奶之所以未曾改嫁,只因看重的人接连丧父又丧母,只等孝期过去,便要办喜事。
只是一个是鳏夫再娶,一个是寡妇再嫁,两家都低调,不肯传扬而已。
县令到是勤奋,来了之后立时就要和左怀办交接,对权力和威仪看得都颇重。
看来以这位的脾气秉性,是注定了要有一场碰撞。
只有两个结果,第一,把这人的脾气给磨平磨圆,让他知道规矩。
第二,把人弄走。
她不会接受第三个结果。
方若华按了按眉心,轻声道:“我一再要求你们要守规矩,讲规矩,一切按规矩办事,就是想尽可能地把个人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她笑起来,“想让我们的船永远都不会沉下去,就要想尽一切办法,让领导者只能在规章制度内管理我们这条船,如此一来,就算很不幸,在某一条出现一个特别糟糕的领导,他所造成的破坏也不会很严重。”
春雨一边半懂不懂地听自家夫人的道理,一边特别轻巧地给她梳了个灵蛇髻,简单画了南安新近流行的妆容,穿戴齐整。
鲜嫩的杏黄色百褶凤尾裙,配上花钗,素雅简约,铜镜一照,方若华整个是一弱柳扶风的小美人。
她这样的清秀相貌,换做现代可能会有人觉得太过寡淡。但是,却还算是符合当下的审美。
不光是市井民间的美人,放在大户人家,也能当一句秀丽。
送行宴就选在了独秀山庄,是方若华自己的地盘,安全方面到无需操心。
南安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都来赴宴,除了送别前任县尊,有始有终,处好关系,对于现任的这位,也得看看品性,瞧瞧脾气。
虽然流水的县令,铁打的豪强,本地的地头蛇们才是南安的真正掌控者,但县令是朝廷命官,要是脾性不好,还真有点难办。
独秀山庄特有的灯光,柔和又明亮,不刺目,只让人感觉岁月静美。
左怀坐在主位上,四下看了看,叹道:“还真有点舍不得。”
左右几个乡绅员外豪商,齐齐笑道:“县尊是高升,是喜事,好事,可不兴叹气,把福气再给叹出去就不大妙。”
左怀在南安这几年,县令当得颇为平易近人,还有几分道家无为而治的意思在,与南安豪强相处时没有出过太严重的矛盾。
当然,最主要是南安飞速发展,大家光赚钱就赚不过来,也没有力气搞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
相处得好,自然显得亲近。
任程伟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心中有些不自在。
来之前,他也和同窗打探过,左怀乃太傅公子,为人风流浪荡,贪杯好色,这等样人当官,想来也是个糊弄事的。
可他这一走,满城的乡绅们尽皆讨好,还弄了个万民伞,弄了个百姓苦留的戏文出来。
他最看不起这等人,奈何人家父亲位高权重,自己若想安安稳稳地当好这一任县令,还真不好太过得罪他。
哎,没想到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要被逼对一个纨绔曲意奉承。
任程伟估摸着时间,默默捏了捏酒杯,在脑子里想了两个祝酒词,干巴巴地敬了左怀一杯酒。
左怀很给面子,一口喝干,笑道:“南安就尽数托付与任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