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衣着打扮,素雅,不配任何首饰,似乎有些……刻意的端庄保守。
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忽然就下起了雪。
雪花打在这女人的肩头,脖颈,额头,冻得她连唇色都苍白,可她却仿佛无知无觉。
“就是她,她身上带着罪呢,不能让她待在我们的药王殿!”
“没错,这种脏女人,脏了咱们的地盘,瞧瞧,药王殿都塌了,还不快把她捆了祭天!”
离得老远,鼓噪得厉害。
贾宝玉忍不住皱眉,紧紧护在车前,急声道:“林妹妹……”
林妹妹怎么能到这等地处来,简直连听一听,都嫌脏了耳朵。
贾宝玉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方若华抬脚下车,一路走过去。
她走得极稳。
那里围着的一行人,齐齐行礼,几个老太太哭道:“真人,可不得了了,我们不能这么下去!”
“真人,阿吴留不得了!”
“……是啊,绝对不能留,您是不知道,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还说咱们的药以后都成了毒药,谁吃了,就是当时不死,事后也得被神仙腻烦……”
方若华就在这些人的注视下,伸手把跪在地上的阿吴给拉起来,替她拍打过身上的雪花,转身坐在药王殿的残骸上,顺手从里面翻出自己的丹炉。
又从周围被踩踏了好几回的药圃里抓出几种药草,对身边的阿吴道:“替我扔炼丹炉里。”
阿吴半天没动,方若华蹙眉又说了句。
她才机械性地,起身清洗干净药草,手一抓,就选出药性合适的,分量合适的,齐齐放了进去。
动作迅速又干净,手指上套着真丝的指套,皮肤一点都没接触到药。
方若华轻笑:“阿吴,你的技术最好,学习最刻苦,做事也最认真,好好学吧,将来做个女大夫,治病救人。”
“当大夫,解黎民疾苦,有大功德,无论别人怎么说,我总认为,人生在世,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良相,你可以不去想,良医,到能想一想!”
方若华语气温柔得很。
周围围着的这些人,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方若华。
阿吴眼眶发红,哭道:“真人,你拿我祭了天吧,我不怕,我不怕,真人对我有大恩,我不能恩将仇报!”
方若华平静地扬眉:“有罪?什么事罪?两年前晋县闹瘟疫,整个县城可谓十室九空,朝廷兵围县城,几乎下令放火烧城,是你不惧危险,带着药过去义诊,一待就是两个月零七天,救活了两百三十二个病患。”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天底下能救两百多人的人,又有几个?你说说,你有多少功德在身?”
“要是神仙佛祖认为你有罪,那他们也没必要被称为什么神仙,什么佛祖了,都是心黑眼瞎的货色!”
阿吴愣愣呆呆的,嘴唇微动,心想——她怎么会没罪?生而为女,是她最大的罪,不认命,又是她的一重罪,怕死,同样是她的罪!
她要是不怕死,早该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到留得一身清白在人间。
方若华的丹药,也就是说话的工夫,便出炉。
她也不用瓷瓶,自己拽了一片叶子,又拿木头杆的铁筷子把药夹出,投在一点略淡的酒中化开,不冷不热的,直接倒出:“喝。”
方若华一杯。
阿吴一杯。
水酒下肚,身体就变得暖和,手足发热。
“祛寒散,不光能祛除体内湿热寒气,还能滋阴补肾,对男女老少都好。”
方若华冷声道,“你们看清楚,这药是毒药?”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闭上嘴。
药王殿一倒,众人的心思都恍惚得厉害,一开始还好,后来流言一起,大家连看都没敢多看一眼废墟。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信那些流言,只是大家都情绪激动,他们也就跟着激动,所谓从众心理,便是如此。
似乎他们和大家伙的想法有区别的话,总会有种不安。
“你们这几年都在和药打交道,要是还分不清好坏,那我也没法子,但我一句话放在这里,我炼的药,愿意吃的,双手奉上,就以为这是毒药,那我也不会勉强大家去吃。”
“药我自炼我的,阿吴很好,她会一直留在我家,你们中有人不愿意留下,敬请自便,谁敢在我的地盘上,企图滥用私刑,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清退,第三次,报官,若是接受不了,现在就走!”
偏偏是正忙的时候闹出这等麻烦!
京城正闹伤寒,不知道多少人患病,正需要祛寒散,可‘’药王殿‘’一乱,她炼药的速度直线下降。
方若华简单与黛玉说了几句,黛玉脸色也不禁发白,忧心忡忡。
“不要怕,没事。”
方若华一笑,扬眉道,“本来处理这等事不该带着黛玉你,但我总想让你多见识见识。”
世外仙姝林妹妹当然很美好。
但是不代表她就不能通透些,见多了人间疾苦,见惯了世间的麻烦,才能倍加珍惜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身体。
也许将来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遇见令自在痛苦的事,也能淡然处之。
林黛玉似懂非懂,却笑道:“我喜欢陪师姐出来。”
尤其是若能帮上师姐一点忙,她就更开心。
一行人沿着街市急行,左右行人纷纷让行。
贾宝玉时不时低下头来与黛玉说两句话,到也觉得相当快活。
正走着,前面岔路口忽然有一队士兵,五十余人,列队而来,他们中间有人抬着棺木,无人说话,一片冷寂。
这些人一出现,便将道路阻住大半。
方若华挥挥手,车驾略靠了靠边让路。
刚一让开,就见扶棺而行的这些人后面,跟着一顶花轿,花轿的帘子被风吹开,里面的新娘戴着盖头,看不清楚头脸,可身形纤细,骨架很小,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到觉得年龄应该不大,最多二十余岁。
没有新郎,连吹拉弹唱的人都有气无力,花轿身边跟着的那些人眼眶发红,一脸悲伤,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喜事,反而像丧事。
贾宝玉一愣,情不自禁地道:“这姑娘难道要嫁给个死人?那真是可惜了,太可惜,这什么人,死了还要拖累人家女孩子!”
他声音并不高,但那些扶棺的士兵似乎听力非常好。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银甲小将,闻言登时满脸怒容,双目赤红,一言不发,抬手便是一枪。
他手中长枪迅疾如离箭,眨眼就到了贾宝玉眉宇之间。
“啊!”
贾宝玉登时吓得粉面雪白。
黛玉也吓了一跳,不自觉抓住师姐的手臂。
方若华一撩车帘,伸手搭在长枪上。
另一只手拍了拍黛玉,听见她呼吸稳定下来,这才安心。
银甲小将登时觉得枪身一沉,神志到也清楚了些,深吸了口气,咬牙瞪贾宝玉:“再敢多发一语……”
方若华推开车窗,慢慢看过去。
银甲小将被她一看,声音立时止住,有些惊疑不定,却是闭上嘴,迟疑了下,退后一步收枪,脸上本能地露出些许郑重恭敬,却又有些迷惘。
护卫在棺木旁的军士中,有个老将徒步走在一侧,此时朝着方若华行了一礼,才低声叫回年轻的小将军。
“……不得无礼。”
方若华摇摇头,下了车,打量了下这些兵士身上的痕迹,从车中取出一坛酒,反转倒在地上,遥遥祭亡者。
兵士们的神色立时和缓许多。
花轿上的新娘听见动静,撩起盖头看过来。
贾宝玉吓得不轻,却还是抬头看那新娘子。
唇红齿白,容貌清丽,竟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他登时就少了几分害怕,多了几分担忧:“姑娘,您可是被,被……他们逼迫的?”
这次,兵士们却不曾出声,反而是新娘子展眉一笑,并没有露出丝毫凄苦。
“奴与叶郎定亲已有八年,日日苦盼成亲之日,只是他身在边关,为陛下尽忠,一时顾不得家事。”
新娘声音很轻,“……我早下定决心,一辈子等他,他生,我与他做夫妻,他死,我还是要与他做夫妻,相约三生,不离不弃。”
贾宝玉愣了下,张口欲言,一时又说不出话。
他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