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持续了很久，几乎到了太阳即将落山，光线慢慢暗下去的时候才停止，然而兴奋的议论声还漂浮在城市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当那欢呼声退潮一样慢慢止歇之后，一道裹挟着嫉妒，怨恨和质疑的吼声，在人群渐渐散去之时轰然炸开。

“老夫不服！”

老者的吼声爆炸开来，却只换来了一阵耻笑。

“你有什么不服的？”魔法师背对着他，语气淡然：“你的铁打好了么？你锻造出来什么样的材料了？”

魔法师的话语如同刺入心脏的冰剑，老者的身子微微一颤，脸色潮红，却无法开口辩驳。灭魂钢源可以骗过风水禁言术不假，可是也经不起更精细的检测了，所谓做贼心虚，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感受。

不过，“一锤定音”锻造坊的老者虽然手艺一般，歪心思却很多，遇到这种窘迫的状况，也迅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反击回去：“还说老夫！你小子只怕也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吧！二十一万等，哈哈哈！简直笑掉别人的大牙！撒谎也好歹有个限度！你小子，难道连最起码的度都掌握不了？弄个千等就可以了，二十一万等，你觉得谁会信？！”

“难道还能有谁骗得过风水禁言术不成？”魔法师还未回答，旁边就有人提出质疑：“咱们帝国的风水禁言术，那是从先皇的先皇那里传承过来的！历经百年，难道还能有错不成吗？何况这世上还能有谁敢犯下欺君之罪？还是在白龙榜出世这么要紧的时候？”

“先皇怎么了？真要是铁了心沽名钓誉，还在乎这些？！诸位，老夫还是恳请将这小子的作品好好检查检查，二十一万等啊！”

“我承认我用了柯俊钢。”银尘无所谓道：“不知道诸位有谁修炼了《入微之眼》这样的神功，能够看清锻铁的微观结构。我们平常人眼里的铁都是一整块的，可实际上，在肉眼看不见的微观层面上，锻铁之上，还有许多细微的裂缝，纹路，空泡，这些东西，只能靠着手感去摸索，去排除，而更细微一层，就是珠光体，铁素体，碳素体这样的结构了，大家都知道，所谓钢，就是铁和木炭的结合，而铁和木炭具体怎么结合，是形成马氏体，还是贝氏体，还是其他什么微观结构，铁素体，碳素提，珠光体之类的微观结构如何相互结合起来，构成整块铁的，这些，都是导致钢的各项属性千差万别的关键因素。钢者，铁之合金也，炼制的过程中，各种合金，材料，温度，千变万化，因此打造出来的钢也千差万别。我做的的个东西，游丝使用延展强度最高，而屈服强度一般的钢，而齿轮使用延展强度很低，塑性，回弹性几乎没有，屈服强度却极高的钢，再加上人字齿轮，精密装配，打造出来等级惊人的神兵，不足为奇，若认真说起来，给皇上送去的那柄光器，品质能在百万等以上，一点儿也不稀奇……”

“诸位，锻造一道，品质优先，位阶其次，其实是因为，当低位阶的东西能打造出高品质的时候，高位阶的神兵，才有成器的可能！我银尘先出珍品，才能再求光器！”

“原来如此！”

“柯俊钢？想来是古代锻造大神柯俊的传承了？好羡慕啊！”

“先求品质，再求位阶，说得好啊！”

“难怪我打不出玄器来！原来先得过了上品灵器这关再说！”

“受教了受教了！”

“果然不愧神造，出口就不凡！”

监考的几个工部阆中看得真切，银尘做出来的齿轮，根本不是正常的齿轮，而是人字形齿轮。

齿轮上的每一根齿牙都是是偏斜的，而且还带着一个生硬的拐角。这时一位工部郎中走过来，轻声问他：“大人，您这齿轮齿牙偏斜——”

“这叫人字形齿轮，基本功能和正常齿轮一样，但是，减少噪音，增加精度，这是平常的齿轮没法比拟的。”银尘拿出两颗小号的齿轮，对在一起，让那工部郎中看：“你看，这样的齿轮咬合得比普通货色精密多了，它们是贴合型咬合，而普通齿轮是撞击心咬合，噪音和磨损程度比这种齿轮大多了……你也知道，神兵的品级其实看得就是质量和使用年限，中品十年，上品百年，想要做得百年牢靠，那不仅仅是材料好就能解决的，一些减少磨损，减少缝隙，增加刚度的设计必不可少，锻造师嘛，不仅烧钱，还烧脑子。”银尘说着，随手在袖管里释放了一个黑暗魔法，扬起袖子，一道类似于奥术的紫光射出来，在空中组成几个字。魔法师抬头看了一眼，嘀咕道：“已经过去三分之一的时间了，剩下的时间，够用么？”

他似乎对这场比赛并无多少信心？

他的身后，就是那位“一锤定音”的老者，此时听了他的嘀咕，发出一声满是嘲弄的冷笑，接着从喉咙里发出半声没能忍住的痛苦呻吟。此时，老者面前的火炉里，火势凶猛，蒸蒸日上，煊赫昂扬，可是那还在锻打烧融的铁矿石，已经和稀泥一样柔软。老者终究不是什么厉害的锻造师，火候掌握的并不如何，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将快要成型的朔风铁硬生生炼制成了柔铁，不得已，他只能学银尘使些手段，一边佯装着要向火焰里面填一些油膏，一边趁人不备，将一截感染钢源弹入柔铁之中。

当感染钢源被火焰加热的时候，老者痛得微微发抖，那感觉就像是用火在烧烤自己的肠子。

他那一团练废了的柔铁，慢慢变红，不是被加热的橙红，而是铜一样带着反光的红色。

炉膛的柔铁终于彻底软化，变成高品质的红色液体，老锻造师不敢耽搁，赶紧将那一团液体分别装入官方配发的更重容器中铸造成毛坯，然后才捡了最重要的那颗齿轮反复锻打。他每落下一锤，就如同自己也遭受重击一样，身子一晃，每一锤都是如此，也让他矮胖的身躯颤抖如同风中的残叶。

老者忍受着剧痛，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齿轮加工完毕，而其他的各种工件，他都潦草地粗加工了一下，就马马虎虎地准备装配了。此时，他手里的那枚核心齿轮，虽然没有人字形的齿牙，却也是十分精致的，齿牙匀称，形状圆整，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的瑕疵，还闪烁着诡异的红铜反光，而其他部分的工件，包括游丝，表盘，指针，锤摆和传动机构这些，都散发出柔铁的正常光泽。老者拎起锤子，对着这些次一等的工件敲敲打打，或者回炉再造，或者锉刀加工，一双手也渐渐化为上下翻飞的手影，既快且准，显然和近旁处那些普通的参赛者比起来，他的技术实力高出不止一个层级。

加工普通铸件的时候，他的身体不再颤抖，一双粗壮的手稳定如山，迅捷如雷，扬起锤子的瞬间，普通的锻造锤上，甚至散发出单色的光晕。

“那是灵光？”城楼上，老锻造四眉头微皱，此时，他要是看不出那个老人有舞弊嫌疑就不是曾经的南国首席锻造师了。

“灵光”，灵器及以上水平的锻造师的特有标志，锻造的时候，工具上会因为元气流动暗合天则，发出单色的光芒。玄器为双色灵光，光器为三色灵光，而圣器，则是恐怖的五彩圣光，下位神器，七彩神光。

灵光并非时时出现，具备很大的偶然性，可一旦被人看到，那就会彻底暴露锻造师的水平。老锻造师看到了那老者的灵光，心里一惊，知道这个家伙至少也是“田忌赛马”般的偷奸耍咋，以堂堂灵器锻造师的身份，参加宝器道的比赛。

这是犯规的，老锻造师盘算了一下，转向刑部侍郎贾斯文。

赛场上，老者仅仅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将所有剩余的零件加工完毕，手忙脚乱地装配起来，那渐渐偏向红色的太阳光告诉他，他的时间可真不多。

他的前方，魔法师的作品刚刚完成——他用了整整半个时辰，来完成锻造中最简单的步骤装配。

那真是精益求精的装配，一根杠杆的位置都要计较半天，更不要说那些必须严丝合缝，中间连空气都不能留下的人字形齿轮了，精密装配之后，银尘伸出手，直接用圣光百裂爪在壳体上刻下自己的名字：阿尔特雷该亚姆·银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