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三岁小孩的尸体,已经瘦弱得看不出究竟是男孩女孩,那尸体上不着寸缕,肋骨高高突起,甚至有点刺眼,四肢却细得如同吃剩下的鸡骨头,那尸体的皮肤惨白一片,在阳光下反射出冬季般的寒冷。少年倒提着童尸的一条细腿儿,看到一个白银长跑的家伙走进小巷,便轻轻将童尸扔过来。
他是在挑衅,挑衅一个身上毫无寒冰波动,而且会走那些大人物绝不肯走的小巷的人,他眼里那个白袍人身上的长袍,是最便宜的,不能染色的那种蚕丝,几乎只有破落的贵族才会穿这种“没有颜色”的东西,水银蚕的丝线质地介于亚麻纤维的最劣质的真丝之间,产量比亚麻都大,被称为“野生蚕丝”,是下众人民的礼服,上等人的囚服,穿这样衣服的人,如果身上没有什么寒冰波动,还要钻肮脏腐臭的小巷,那么他就是一个可以随便欺负的软蛋。
于是这个少年就将童尸扔了过来,今天因为他赌博输了,便需要帮着某些人打扫街巷来还钱,他反正也是个天行武馆中不起眼的小虾米,帮助打扫卫生也不丢人,可是看着小巷里遍地的饿殍,他也心烦意乱。
可怜的小孩子被甩过来,被银尘轻易避开,然而避不开的,是这条小巷里几近遍地的躺尸。
输掉最后一条内裤的赌徒,人老色衰的妓女和她生下的小龟奴,被解雇的小二,父母破产逃亡丢下的孩子,残疾儿童,残疾成人,乞丐叫花子,当然还有被抄家了的失去一切的破落贵族的家奴,以及冒着生命危险来城市里讨要生活的失地农民,破产佃户,都集中于这盾天城里,繁花似锦背后的黑暗。人世间从来都是灰蓝色的,不论春叶烂漫,夏花斗艳,从来都残酷如凛冬。
小巷里,屎尿齐流,蚊蝇乱飞,老鼠欢叫着代替了秃鹫,残酷地啃食着一切倒伏者的尸身,血肉皮骨,脑浆内脏,转瞬之间就只剩一滩血水,那简直不是老鼠,而是长着四条腿的食人鱼。
“妈了个巴子的!下次再不赌了,再不了!这次被胡汉三骗了个精光,要不是怕被告了老张头,被赶出镖局,我他妈哪可能来这里干这事儿啊!”那少年气咻咻地转转过身去,双手上灌注的大量的寒冰,将手掌和发霉的尸体完全隔绝,抓起另外一滩半腐烂的尸体直接朝着银尘伸过来。
那尸体在空中就散了架,内脏和血液忽然凝固成冰,霰弹一样洒出来,朝银尘兜头罩下。
法神冕下伸出一只原色的手,在空中轻轻一握,似乎是想抓一把空气变成罡风,然而风并没有围绕着他飞起来,法神境界的银尘如今几乎忘掉全部的咒语,只需要一个念头,意出法随,便可以幻化出任何魔法。
哪怕这种魔法需要的元素,他并不熟悉。
他伸手在在空中一握,头顶上硕大的太阳辐射下来的良好的平行光,忽然之间就汇聚起来,变成一道粗大的激光,咻地一下将那腐尸笼罩,只一瞬间便将那破烂的尸体连带着四散飞溅的内脏一起净化为虚无,却将附着在上面的冰气保留下来,以一团冰沙的形态飞到了银尘面前,甚至直接从银尘的身体中穿过去。
法神冕下早就化身为幻影,一瞬间向前飘了十丈,几乎到了那少年的面前。少年看到法师出手,心里登时紧张起来。“这人是黑气楼还是凌霄阁的?这么邪异的路数……”他这么想着,双手之上立刻寒冰凝聚,却并未一拳轰来,而是摆出了防御的架势,不得不说,天行武馆的战斗教育十分成功,面对强敌,进攻没有意义,防守才有意义,虽然防守意味着受伤而且失去进攻机会,渴死防守一定能减轻伤害,留下命来,而进攻,一旦被高手防住,一个反鬼相杀下来命就没了。
银尘伸出手,摸了一下那厚重的城门,他只做了这么一个动作。
大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电气化机关控制着,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十九吨的大门,在开门的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地如同末日死寂。
大门打开了差不多六步宽的缝子,并没有完全打开,不跪对于瘦小又稚嫩的银尘来说这已经走够了。
他信步走进盾天府的北门。
大门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直到这一切都完成之后,他的身后才想起一声短促的警号。
“有用吗……”银尘冷哼一声,信步朝前走去,他的前方,出现了一段一模一样的城墙,城墙上有几座一模一样的城门。
一切都和他刚刚看到的一样,似乎他从来没有用某种神秘的力量无声开启大门。银尘知道,这就是盾天府,引以为傲的“瓮城”。
他朝前走着,白银色的长袍十分十分显眼,因为此时北面的瓮城里除了他根本没有人——
弩箭呼啸着朝他飞来,然后诡异无比地停在半空,一动不动,既不下落也不继续往前飞行,法神的周身没有任何防护,似乎连不动霸体都没有,完全就是一副血肉之躯的样子,可是他周围的空间,似乎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完全拿物理定律不当回事的世界。无论弓弩还是火炮发出的铁弹,都在爱他周围一丈的远的地方忽然停住,仿佛被胶水粘牢了一样悬停在空中,直到银尘走出五丈才忽然咣当噗通地落了地。如此诡异的景象让守城的官兵心里都发了毛,以为这个人身负天恩,有神灵护佑,不能胡乱攻击,便在几个行伍长的小沈命令下,停止了攻击。守城的建州奴儿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么大一座城池,根本不可能被一个人攻陷,何况这个人虽然行为诡异了点,却是从北边来的,没准不是南方派来的刺客呢!
此时银尘虽然一身银袍,却也拉上了兜帽,他的银色长袍在如今盛产各种银色丝线的南方也不算什么,就是在北方都未必有多么特立独行,因此也不会有人天真地认为他就是银发妖魔,而且,虽然核弹轰击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可镇守城池的建州奴儿们还不知道哭佛已经彻底消失的消息,自然不会联想到此时孤身一人的闯入者,能给这座城市带来什么巨大的影响。
不过,该防范的还是要防范一下。城头上的几个伍长见事情有点诡异,便悄悄告诉了主管城池治安与“教化”的因陀罗神官大人,这些神神道道的家伙们,才是最适合用来对付这种诡异反常家伙的人,神官大人们当然好好夸赞了一下前来报信的伍长,满带着对南方帝国江湖人士的研究欲望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警惕,默默关注起银尘的动向来。
这么一来,银尘居然无惊无险地走过了整个瓮城,甚至真正的盾天城北门都在他使用手段之前自动打开了一条只有一步宽的小缝,容他通过,也算是这座城市对他表示欢迎了。
然而当银尘走进真正的城市中时,才发现似乎漠然之间,换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