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很多都是如此,一上台就胜负已分,两个人在上面比划一下是个意思。蔡双亮在两场之间也就不再停顿,而是前脚人刚下去后脚他就报号。到中午,四十场正好比完。
“所有胜出的弟兄上台来登记姓名,现在安排下一轮对阵。比武的兄弟我们备了饭,不是比武的,对不住了。”
胡晓林拉了拉马天复:“走吧?吃饭去。”
马天复道:“是啊,没什么意思。到现在也就三场是真比。既然这样搞这么大阵势干什么?”
胡晓林笑道:“兄弟啊,你还年轻……”
话说一半,一骑自远处飞驰而来,来者一身灰白云月服,身披黑面红底斗篷,乌纱帽上插着根白羽毛。一进场就绕过人群直奔观武台,上台后只与两三人拱手为礼,在议事长老身边坐下。
胡晓林叹道:“老余管事家小秋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现在混到督捕司了,真是……唉!”
“他在督捕司任何职?比之马长老如何?”
“他这岁数能任什么职?跟马长老怎能相比!就是个马快,马快呢,大概相当于咱们帮里的副干事。”
“咱们帮有副干事?”
“没有。”
“哦。”
“小秋子要这么着,日后前途怕是有限。年纪不大,架子不小。看看人马长老,此次回京必定高升。这马长老一走,上面那些老头子恐怕都慌了神了,随便逮到个督捕司的就当菩萨供着。抬举人也不是这么个抬法,是不是。郑大太监出海的时候也来征过丁,也没这么大场面。”
马天复就光听出满满的酸味了,随口敷衍:“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要不咱们再看看?”
胡晓林揉揉肚子:“饿了,不行了,真要看,那我去弄点饭来。”
内管主要就是管些后勤杂务,这种部门功劳户还是愿意来支使支使人的,所以同为功劳户的胡晓林熟人也多,不多会儿拿来几个馒头两碗菜,可惜没水喝,噎个半死。
“奶奶的,还是吃不惯面食。”胡晓林吃完了开始发牢骚,自从余秋来以后他似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
这边马天复还有半个馒头没吃下去那边蔡双亮又喊起来了:“注意了,情况有变,因时间紧迫,今天一天必须比完。都上来看看对阵表,觉得自己不行的就自己把名字划了。还有,督捕司余大人发话了,无关人等都散了吧,散了。”
胡晓林又要拉马天复走,马天复道:“这时候走?后面才好看!这时候走不白来了。”
见胡晓林没出声,马天复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太客气,又道:“胡大哥,剩下这些人肯定不少好手,小弟初来乍到的,还得麻烦您多跟小弟说说,我认认人。完了晚上小弟请你喝两杯。”
一听喝酒,胡晓林老实地笑了,摆摆手道:“瞎说,哪能让你请,你一个月才拿几个钱。喝酒我是喝不惯水酒。我来请,一品楼我熟。”
“胡大哥这是哪里话!怎能让你花钱呢?”
马天复这时候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刚刚不说“请”而说“一同”就是了,现在这不知道要你来我往几个回合。
台上台下都乱哄哄的。
台上不少人在劝降,那是发现对手是熟人,知根知底关系不错的,还有就是第一个上台就轮空的张大彪这种,资格老功夫硬,直接吆喝道:“小子们,识字的就看看这上面都有哪些人,觉得自己进不了前十的抓紧回家,省得在督捕司的大人跟前丢人。”
在刑管的驱赶下,台下人走了大半,剩下的有的嚷嚷:“怎么了?看看都不让看了?”还有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粗声粗气瞪着刑管管事陈容道:“干什么?儿子在上面,老子也是无关人等?”
陈容二话不说跳下台走到大胡子跟前指着鼻子骂道:“蒋大驴你他妈这个时候在这跟我装不清头?”
大胡子姓蒋外号犟大驴,陈容年轻时都称他陈二愣子,这两个人一杠上就下不来了。刑管要办功劳户,得报经议事堂批准,而这么多年来只要不是犯了王法之类大错,议事堂最多就把当事人叫来训诫几句,所以陈容一时还真拿这犟大驴没什么办法,找他儿子的麻烦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就在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僵持不下的时候上面发话了:亲属可以旁观。
陈容看着犟大驴一脸得意的样子,脸色铁青,跳上台吼道:“不是自家老子儿子在上面的,都给我……立刻离场!”
这一吼,不少人耳朵都“嗡”了一下。看陈容动了怒,原本想看看情势再说的也纷纷离去,台下很快就只剩稀稀拉拉二三十个人。
“好个一声雷!”马天复赞许道。
胡晓林点点头:“当中这一辈,陈容内功算数一数二的。”
正说着,发现陈容盯着这边看,胡晓林举手打了个招呼,陈容便把脸转过去了。
蔡双亮一通跑上跑下,很快校武台就上去了两个人准备开打。由于蔡双亮不再运功说话,剩下这些人很难听见什么,犟大驴带头爬上了校射台,其他人也跟着爬了上去,而陈容也就是看了两眼,并未喝止。不是功劳户的基本都走了,对剩下的这些,再那么认真大家都无趣。
不知是否刻意为之,第一场竟是运管十三分管的两个理事交手,十三分管总共就三个班头,出镖那个不算,张大彪一个,另一个就在他对面叫钟诚。钟诚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给人感觉却异常沉稳。
“老事这么久,也没切磋过,看来我们还是得留下一个看家。”
“呵,无所谓的,去了也不一定就能立功,说不定还交代在那儿。”
话不多说,张大彪一式“执壶敬酒”起手,钟诚“推杯换盏”接下,二人客套了一招后张大彪原形毕露,出高腿连踹钟诚心窝,狠辣异常。钟诚连退两步不敢再退,小臂一错硬挡下一脚。张大彪攻势既挫,钟诚自然还以颜色,趁张大彪收腿蹂身攻上双掌一先一后拍向张大彪肩头。按理说钟诚硬接张大彪一腿,反攻这两掌是本分,张大彪手还在外面,自当先退一步再作处理,可张大彪却极其无理的身体一侧,一手搭上钟诚手腕后往里一扣。钟诚吃了一惊,连忙回夺,张大彪竟顺势准备前扑!钟诚见张大彪如此蛮不讲理,一时好胜心起,另一手反扣张大彪手腕改外夺为里推,张大彪似乎料有此着,一掌抵住。
马天复“噗嗤”失笑道:“这个张大彪,还真是霸道,见面两合就对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高的内功高手。”
胡晓林也笑笑,不予置评。
起手就对掌,这不是比内力,而是比提气速度了。张大彪这样走刚猛路子的,内功功法大多提气较快,只要不遇到功法特殊的内功,基本不会吃亏,不过想占多大便宜也很难,因为提气慢的人根本不会在这时与他对掌。
“诶?他们干嘛?”两息过后二人竟还不撤掌,马天复有点意外。
三息,二人竟还没有撤掌的意思!观武台上已经有位长老站了起来。
还好,钟诚放开扣住张大彪手腕的手猛击对掌那只手的手背,二人各自退了三步。张大彪和钟诚何尝不知二人在内力、提气速度上都不相伯仲,只是钟诚赌着一口气不撤掌,而张大彪是向来如此。钟诚自知内力还不能够收发自如,二人对掌提气远比个人要块,而自己的上限只有三成,也就是说运起三成内力之后再想收就很难了,即便张大彪内功造诣比自己高深,最终还是会拼到筋疲力竭必有一伤的局面。因为张大彪名声在外,跟他赌气,别人不说他愣,反说你傻,所以钟诚又先行退让。可是各自后退后看到张大彪微微上翘的嘴角,钟诚悔怒交加,心道妈的再来一次谁不顶到底谁是狗!
“停!”蔡双亮突然喊道,“余大人有令,二位都入选!”
二人不知所措,片刻后还是张大彪反应快,抱拳高喊道:“蒙余大人垂青,张大彪必效死力!”
余秋站起来还礼道:“皆是为国效力。”
议事长老欧阳恭似是叹息似是抱怨,低声道:“这两个人都走了,云南这条线一时怕是走不了了。”
丁云松苦笑道:“还好是十三分管,有三个班头。为国效力我武人义不容辞。”丁云松刚刚其实想劝阻余秋,但念及余大敏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也就忍住了。余秋当时的确是说随便十个人就行,也是为蜀山帮考虑,可余大敏这把年纪了,有这个孙子在心里哪还装得下旁的东西?
钟诚倒没急着道谢,而是问了一句:“请问余大人,我们二人还需跟旁人比试吗?”
“不了,你们已在十人之列。”
“谢大人。”
钟诚为何有此一问?并非他听不懂“入选”的意思,而是心存侥幸。因为有几人弃权,现在留下的也就三十几个,若是像众人预期的那样最后十位胜出者入选,那么这一轮二取一后有人轮空,可余秋这样做显然这是不可能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在剩余这三十几人当中取二十人再比一场。对此钟诚还抱一线希望。余秋身为督捕司中人,武功是一等一的,眼力自然不会差,他若这样选取这些人当中最强的十人,不光是他,每个人都不希望。战场立功,无非是斩将夺旗,既然功劳户名额就一个,谁都不希望有人争功,也就是说,高手越少越好。至于其他府帮就不考虑了,打仗是要死人的,还有哪个帮肯像蜀山帮这么精英尽出。
那边胡晓林小声跟马天复嘀咕,语气很是不屑:“哪个在外面不是独当一面的响当当的人物,打破头抢着去送死。”
马天复奇道:“对啊。不是说内帮身份最高可做到管事,管事之上也就那么二三十人,也未必会有管事实权大,为何这些人甘愿冒死来搏个出身?”
胡晓林咂了咂嘴,想了一下反问道:“小马,你以后就一直留在蜀山帮吗?”
“这……不一定吧,呵呵,谁知道呢。”
“我就说嘛!以后你的事,我也不问了,我,明白人。我自打带你去陶元家之后,陆续听到过不少传闻,后来前几日终于想通了,马长老这么多年就批过你一个人进帮,还是在卸任前,呵呵。这么说吧,内帮是可以做到管事,不假,但是帮里任何时候提拔人,都是功劳户优先。帮里有二百功劳户,像我这么混饭吃的占了一半,就算剩下一半是做事的,内帮也完全没什么机会。帮里有三个内帮管事,一个是跟议事堂有关系,一个是马长老亲自提拔,还有一个不清楚,应该也不简单。另外就说次一级的理事吧,内帮做到理事的,基本都是没什么油水的。就说台上这两个运管十三分管的,他们分管的管事位置,绝对没有可能轮到他们。你想,蜀山帮为什么招这么多内帮的?内帮就是帮功劳户干活的!呵呵,你不是一般内帮,不然我不会说这话的。”
说话这功夫,台上又有两个人开练了。这二人一个看样子顶多二十五六,明显跟对手那个中年人差距太大,三两个照面便败下阵来。像这种人也就是碰碰运气,试了还有机会,弃权一点机会都没有。
马天复想,万一这个人侥幸赢了又怎么办?不过他马上就知道了,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对手,结果是“待定”。这就对了,对于实力不强但是赢了的,也不太方便直接不用,待定一下,打完再说。如此一来,这三十几个人当中真是不会有一条漏网之鱼。
欧阳恭和丁云松一言不发,脸色都不太好。余秋做不出这么绝的事情,肯定有余大敏在后指点。余大敏这老头也真是,就算蜀山帮的人这次去立了大功,余秋难道就一定会因此仕途通达?你余大敏本事大,把孙子弄进了督捕司,你要还有让他更进一步的能耐,想办法多活几年,教这小子别犯什么大错,就行了。要是没这个能耐,靠这个?帮里内帮三四十岁的骨干没外出的都在这了,万一到时候战事不利……事到如今只能往好的方向想了,比如以后余秋在督捕司被重用。
说是时间紧,其实现在这么比,更慢。这一轮下来,六个直接入选,十二个待定。眼看夕阳西下,有几个年纪大的议事都已经坐不住了,丁云松问道:“余大人,要么,明天一早继续?”
余秋笑了笑:“这个……本打算明早就让他们出发的。”
丁云松点点头不再说话。本来以为是余大敏教的,看来难说。
欧阳恭和丁云松能忍,有些议事可忍不了了。你个黄毛小子,抬举你喊你声余大人,还真拿自己当大人了!挑三拣四这么久大家都没说什么,我们这么大把年纪陪你在这整整一天了,一句客气话都没!好几个议事就这么大声打起哈欠,还有哀声叹气的。
余秋对这些人倒无所谓,朗声说道:“诸位长辈都辛苦了,天色已晚,还要陪着晚辈晚辈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可晚辈公务在身,还望各位体谅。有要回去的就先回吧,已经入选的也可先回去了,辛苦各位了。”
不多会儿,议事堂的人连欧阳恭在内只剩下两个,丁云松那一侧到还剩四个人,三个副帮主全在。
蔡双亮现在也无需安排怎么对阵了,反正都一样。事前丁云松交待他尽量“半精半肥”,还不要太明显,看来是句废话。
“走吧,该回了。“胡晓林伸了个懒腰说。
“都看到这时候了,还不看完?”马天复道,“后面可是场场精彩。”
“你武痴啊?你的武功我是没见识过,不过想来不会比他们这些人差吧?不是老胡自夸,老胡上去选,前十也是差不多的,反正我看这个没什么意思。”
“那就走吧……不过越到后面,很多人都会拿出压箱底的绝活。唉,这就走了太可惜了。”
六个入选的走了又带走了不少旁观的,继续观看的也就十几个人了,跟在场的刑管人数差不多。胡晓林丢下马天复,自顾跟陈容说话去了。
待定的十二个人先比出了六个胜者,余秋选定了两个人后剩下四人再比最后两场。马天复在这一点上很佩服余秋,一点不怕麻烦。天都快黑了,最后这几个人实力差不多,选谁都一样,但如果胜出而没被选上,对胜者有失公允。最后两场的胜者也很有意思,开场尽显疲态,十几个回合之后突然发力,打对方个措手不及。马天复算是学到了。
远处几点亮光朝这边过来了,是余大敏带着马车来接人的。余大敏向欧阳恭丁云松几人连道辛苦,说家中备好酒宴,请几人赏光,正合了几人心意,也没谁过分推辞。最后胜出那二人站在马车旁磨磨蹭蹭不想走,看来是想搭便车回去,余大敏看着他们笑道:“特地带了平板车过来,你们两个和刑管的弟兄挤一挤吧,一起到我家吃个便饭。”
二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抹抹嘴,一个直搓手,最后齐声说道:“谢余老太爷!”
余大敏摆摆手,刚准备问余秋些情况,忽又脸色疑惑地看了那二人一眼,问道:“余秋,那二人都是去的吗?”
“是。有何不妥?”
余大敏回头厉声道:“黄小二,过来!”
那个叫黄小二的刚上板车,一听余大敏口气不对,满怀忐忑走了过来,强笑道:“老太爷,您记性真好,还记得我是黄小二。”
余大敏沉吟了一下道:“你爹三十多年前是我老部下,也是枪林箭雨一起过来的,他儿子我自然记得。嗯……这次你来,你爹知道吗?”
“知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擅作主张。”
“那……他没说什么?”
“没。就让我万事小心。”
“你爹现在身体怎么样?”
“劳老太爷挂记,还是老样子。”
“你大哥现在怎么样?”
“大哥在酒管承蒙张老照顾,管个账目。”
“小二啊,你爹身体那样,你大哥腿脚又不好,你这一走……不太好吧。”
黄小二一听这话,声音高了少许:“大嫂能干着呢。屋里屋外拾掇的井井有条,贱内也能分担一点,无妨。”
“唉……小二,这么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靠两个妇道人家操持,不容易啊!要不,你再想想?这是去打仗啊!万一你再有个磕磕碰碰……”
“那便算小二福薄。老太爷,小二没什么本事,在外管十几年连个干事也没混上,家里那口子又不太济事,隔三差五要跟大哥伸手。老太爷,小二知道您是好意,但这样的日子,呵呵,实在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