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来过京城,可靖宁伯府的名号她一直知道。那府里有位姑娘,是慕容二公子未来的妻子。
她也知道,自家公子对那位姑娘根本谈不上喜欢。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约在,将来就还是要成亲的。
“靖宁伯府的人来见四爷,不是好事吗?您怎么不高兴?”
宛桃提着筷子给慕容舒夹菜,夹的都是他素日喜欢吃的东西。
慕容舒放下了手里的调羹,转而去拿筷子。
他还是没有胃口。
可事已至此,不吃难道要活活饿死吗?
若是那样,他又何必多活这几年,不如当初便死了。
他吃了一筷子菜,低低道:“靖宁伯想要退婚。”
宛桃举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眼睛瞪大,惊讶地道:“那、那四爷便答应了?”
慕容舒脸色难看,口气低落:“没有。”
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去靖宁伯府拜访姜氏……
既然靖宁伯铁了心要退亲,他去见一趟姜氏又能有什么改变?
慕容舒后悔极了。
当日四叔说要带他进京的时候,他便应该装病的。他就应该永远也不靠近京城。
京城的冷,着实令他骨头疼……
他看着灯下的宛桃,露出了无助之色。
窗外夜色渐深。
靖宁伯府上空的天却还是很亮。
祁家的晚饭,从暮色四合便开始吃,吃到这个时辰也仍然不见散。
祁远章大马金刀地坐在正中,下首依次坐着祁家的几个女儿。
二姑娘祁樱和四姑娘祁茉坐在一道。
缺了三娘,中间没了隔断,两人就靠在了一起。
太微则坐在另一边,边上是四娘同母的妹妹六娘。
剩下个小七,被祁远章安置在了另一头,他的对面。这样的位置,小七原本不敢坐,可他说“坐坐坐,让你坐就坐,不坐我可生气了啊”。
小七只好一屁股坐下了。
昏暗中有丝丝寒意从脚下冒出,沿着腿骨,一路攀爬上脖颈。
于是汗毛竖起,根根扎人,仿佛见了鬼。
慕容舒大口喘息着,越喘声音越是急促,仿佛喉咙堵塞,难以呼吸。他靠着门,双腿发软,慢慢瘫坐在地上。
地上更是冷。
冰凉透骨的地砖,很快便冻得他脸色发青。
他满脑子都是慕容四爷方才说的话。
——靖宁伯夫人的疯病已经好了,见一面,问个安,是应该的。
他一直呆在洛邑,多年不曾入京,如今到了京里,又逢年关,的确是该上门拜访。可是他真的,一点、一点都不想同靖宁伯夫人见面……
见了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慕容舒坐在地上,双腿屈起,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躲在黑暗里,又想起了信陵王。
说起来,信陵王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当年若不是信陵王偶然经过,发现了遇难的他们,他一定活不下来。
获救后,信陵王更是亲自将他送回了洛邑。
洛邑本家的人原以为他们全死光了,没想到还能看见活的,俱都惊讶不已。
对信陵王,亦是感激。
可感激归感激,到了第二年,建阳帝领兵打进了襄国,便再无人记得这份感激。
信陵王的名字从此和复国军挂上了钩。
谁也不敢再提起。
如今听说信陵王人在洛邑,慕容家的人更只是怕,怕得瑟瑟发抖,什么昔日恩情都成了空。
可见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善……
慕容舒哆哆嗦嗦的,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具。
底下纵横交错的疤痕,像一副绣坏了的花样。手摸上去,还能摸到落针时的惨烈。他到现在,还是经常会梦见那一天发生的事。
刀剑晃眼的寒光,比闪电还要骇人。
身下狰狞的碎石,一块块磨碎了他的脸,也磨碎了他的灵魂。
这样丑陋的脸,只能生在恶鬼身上。
是以他虽然还活着,但内里已经是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