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偶尔是那种人,抓着往昔错处就不放,还时时对着人耳朵重新说叨一番,生怕不被记得似得。
因为这样子的陌生面目,令我有时真的连见明天太阳的心情都一并失去了。
然而,又能给他说教什么呢?
说他迂腐了,陈旧了,还是不懂往前的意义?都不太能的样子。毕竟他说的也是存着一定理的实事。
比方说,那一年我因跟班主任闹掰而一意孤行辍了学,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至今。一到空闲,便如数拿来揶揄我,说什么为人太过尖刻。既一直披着三好生的外衣,或熬一熬、或忍一忍,也是有机会去吃一碗公家饭的。
我呢,实在想不通他对我哪来那么多自信,于是总忍不住去反嘲他想太多。
结果可想而知,互不能被攻略掉彼此的我们,此论剑之长久、之惨烈,就差没上趟华山一举成名。从此什么功名利禄,美酒少年全匍匐于脚下。
再比如前两年,我独自去了远一点的海滨城落脚,本意是冲着北方有文艺面孔去的。可结果呢?被他拆解成另一副惨不忍睹的解读——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女儿,一夜之间竟跟着某挨千刀的白眼狼跑了。
再万一,碰着一别有用心的恶人,被、被分尸、被卖肾、被大卸八块炖汤喝!那么,他这一大把年纪还要不要在村里混了,还要不要祖宗八辈的颜面了?
是了,他修了一辈子的房要荒废了;他的根到我这儿要断了;以及,他后半生注定是要老死于xx乡上那间既破旧、又清冷的养老院了。
瞧瞧这阵势,真是不知要说什么好了!跟他反复讲,不说天上飞的,光爬上绿皮车去大上海听听话剧、奔哈尔滨编编故事、走荷兰吹吹小牛皮,就当下而言都是无可厚非的呀。
这世界最远的距离,于我们这类生之乡村、死之山沟的贫农来讲也不再是,早年村里人既闻之便吓破胆的“cd与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