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泥瓦上的尘土不时飘落下来,落到吕重歌的面颊。他闭着眼睛,但从鼻孔吸入了飘落的灰尘,打了声喷嚏。吕重歌转过身子,想继续尝试入睡,可辗转了几次,还是感觉丝毫不困。
他这么难以入睡或许是因为千里迢迢来到曲阜却没能见到师尊,心情失落。或许是因为自己满怀期许的来到新六艺宫,结果却与自己所想的差距甚远,一处破旧院落不足十间盖的低矮的泥瓦房,与当年镐京六艺宫的恢弘大气简直天壤之别,为战乱导致儒家如今境地也感到惋惜。
吕重歌侧卧在榻,思索了好久,又睁开了眼睛,他此刻感到,自己之所以深夜难眠,还是因为白天季羽所说的那些话。关于九家,关于异兽,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伴着脑海里浮现季羽清美的容颜,她的话又在自己脑海里响起。
“武王伐纣之后,周公姬旦,太公姜子牙,召公姬奭,毕公姬高,荣公姬伯,王妃邑姜,以及太颠,散宜生,闳夭,南宫适,共十位重臣辅佐武王。十人为永固大周天下,驱除恶兆。在周公旦,太公望的主导下,协力秘密组建了数量不明,被称为家的组织。每家都秉承有十位创建者中一位或多位的独门技艺。正如我们儒家之技艺,便是传承自被儒者们称为元圣的周公姬旦。周公旦以自己所长的礼乐书数为主,又吸收了太颠的御射之技,共计六艺,合而为儒。”
“各家秘密存在,唯听命于天子,以铲除凶兽,消灭凶兆为己任。因存在隐秘又只听天子号令,以至各家之间少有联系,目前尚不得知具体有多少家在世。除非遇到异常凶恶凶兽现身,方才在天子的号令下,两三家或三五家集结一起,协力除敌。目前我儒家所知他家也就仅有法家,墨家。”
“自武王时各家成立,不断发展。到成王时在摄政王周公旦带领下,各家四面出击消除大凶。至康王时竭力清除余孽,安定九州。于是康王之后,大周天下已几无大凶。直至前些年犬戎破了镐京。”
吕重歌越是琢磨这些事情,越是难以入睡。干脆起身,坐于榻前。
“异兽之事我也难以说清,原本甚至连礼儒师尊都认为大多是些传说了。直到师尊见到了虬龙。你看师尊和以往是不一样了呢,自那之后似乎不再注重仪表了。”
“或许是射儒的原因吧。射儒的遗物师尊都小心珍藏着呢。我对射儒了解甚少,不到一年镐京就乱了。只是寥寥几面。况且那时我也还小,不太懂。”
“书儒当然知道很多异兽的事情,本身凡有儒家讨伐的凶兽,历任书儒都会记录的。况且历任书儒一般都会在朝中任些官职,多是太史之类。那知道的肯定多了。”
于屋内黑暗之中季羽白天所说的话语又钻入吕重歌脑海。他自觉今夜是难以睡下了。披了件锦衣来到院内。本想仰望星空,分散些精力。无奈今夜月黑星疏,黯淡无光。其他儒者的房门也是紧闭,整座曲阜城都寂静极了,甚至听不到一下犬吠之声。
院中如此寂静不免凄冷,吕重歌正欲回房。却有一段细碎的声音入耳。他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窸窸窣窣,由远及近,又迅速的由近及远。是脚步声!一个身手矫健之人快速移动的脚步声。
吕重歌不及多想,第一反应就是追过去看是谁在这无光的深夜疾行。他步似流星纵身越过院墙,追着那脚步声远去的方向过去了。追去的同时,也极力压低着自己的脚步声,以免被对方听到。他寻觅着脚步声穿过一道胡同,又越过主街,那声音最后消失在一堵高墙下了。
吕重歌无声的缓缓向墙下靠去,于屋角后伸出头来。只见高墙之下猫着一人,一袭夜行黑衣,腰间系着一柄剑形黑布包裹。那黑衣人正向高墙甩过一条抓钩绳索,顺着绳索快速的翻过墙去了。
这高墙是何处,鲁君宫城也并不在此,那为何修的如此高耸,吕重歌心想,不管是哪里,这人偷入院墙必有奸邪之事。吕重歌见那绳索并未取回,稍停了片刻也沿着绳子悄声翻入了高墙。
墙内是一处园林,几株古槐矗立其中。园林之中似有一座宏伟大殿,于黑夜中隐约显着不清晰的轮廓。如此大殿,昨日进城却未注意到,难道是被高墙遮挡了。吕重歌隐于古槐树之后,四下眼耳并用,继续搜索黑衣人的踪迹。却听得一阵整齐的步伐声传来,一道炬光出现,正是五人一伍的鲁国卫兵从那殿外巡逻过来。
这殿究是何处,竟还有卫兵巡护。就算是鲁国宣政殿,未免也过奢豪了,要比临淄新建国殿还要更胜三分。
不及吕重歌多想,巡逻的卫兵刚拐了一道弯,向另一方行去了。但见此刻不远处一株槐树后就有一道人影闪过。“想不到他竟也藏于了古槐之后,躲过了巡逻的兵士。”吕重歌心想着悄声追了过去,只见黑衣人的身影直向大殿穿了过去。
来到殿外,吕重歌不见了黑衣人的身影。他绕殿而行,小心找寻。绕着殿墙时,吕重歌只觉此殿古朴大气,远超鲁国一侯爵国所允许建设的尺寸。
一扇侧门闪着门缝!那贼人定是由此入殿了。吕重歌极轻的推开了这扇侧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闪入了殿内。
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吕重歌极其小心的向里挪了几步。忽见这殿内黑暗中亮起了微弱的荧光,那微弱的光亮正来自一颗悬黎玉珠。吕重歌屏住呼吸,盯看那悬黎玉珠正在黑暗中慢慢移动,而玉光之后正有一双眼睛若隐若现,随着珠光所照搜索着什么。悬黎玉珠在黑暗中移动了几下,又闪至一处继续发着微光。吕重歌悄声缓缓向玉珠光亮处挪了几步。忽又一微弱黄光出现,正是那玉珠照到铜器之上反射而出。吕重歌正借着微弱的珠光看向铜器,珠光霎时间被遮住了。然后是搬挪铜器的声响。
不待吕重歌做出反应,忽胸口一疼,于黑暗中竟被偷铜器的黑衣人撞到一旁。那黑衣人也是一个踉跄,但却紧抱着铜器冲出门外。吕重歌迅速起身,追了出去。
“有盗贼,快抓盗贼!”吕重歌大声呼喊着,追向那黑衣人。巡逻的卫兵恰又巡回,听得叫喊声,也举着火炬围了过来。
黑衣盗贼躲避着赶来的兵士,又被吕重歌追着,慌不择路到处乱窜。虽已被发现,但仍死死抱住盗取之物。直到被吕重歌赶到,一掌拍至后背,失了重心摔倒在地,盗贼方才丢了器物,腾出手抽出剑来。那人不由分说,取剑向吕重歌急刺。吕重歌赤手空拳只是四下闪躲,见兵士围了过来,方躲着对方剑锋喊道:“快将贼人拿下。”
黑衣盗贼虽剑术精湛,但面对赶来卫士所持的长戈,却是招架不过。吕重歌呼喊着捉贼,却是先被赶来的卫士拿下。他被两卒押住,却看那盗贼仍奋死相扛。几个机警的兵士舍身扑住被盗器物,盗贼手持短剑更也无法再搬挪器物了。吕重歌本想向那盗贼喊话,要他赶紧卸下兵器投降,不等开口,却见那盗贼从衣襟中洒出一阵雾气,灭了四周火把。登时周围一片漆黑。待远处兵士持火把赶来时,盗贼却已逃出包围不见。众兵士方慌忙分头追捕去了。
吕重歌被押着,见一个卫兵小心端起贼人盗窃的器物,待那兵士端正器物他才发现,那被盗的乃是一鼎。铜鼎经兵士火把照耀,尽显其铸造精妙。辉黄的鼎壁饰有异兽奇鸟纹雕,相邻的两鸟又会于四隅,鸟喙突出到了鼎壁之外,形成了扉棱,鼎之四足也铸造为站立的异兽奇鸟。
吕重歌略略看过,只觉得此鼎非同寻常,工艺高超,定是鲁国至宝。如此至宝,安放在这座大殿,这大殿难道是…
“你是何人,竟敢擅入周公明堂!”
吕重歌听卫兵长一吼,心头一凉。果真是周公明堂。为何自己没有早点想到,天下之中,享此规格大殿明堂的除了文王,还能有谁。而且此明堂又建在鲁国,那定是鲁国封君周公旦的明堂了。
次日清晨,曲阜宫中,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身着素麻的丧服坐于殿上。那正是鲁国新君姬弗湟。
姬弗湟用明澈的目光审视着立于殿下的吕重歌。吕重歌被卫兵折腾问询了一宿,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虽是如此,吕重歌入殿后还是恭敬又规范的向鲁君姬弗湟行了一礼。
吕重歌:“外臣重歌,拜见鲁君。”
鲁君姬弗湟:“孤听闻你是齐君公子,昨日夜里曾助兵士捉拿明堂盗宝贼人。”
吕重歌:“正是外臣重歌。”
鲁君姬弗湟:“孤不解,公子即为齐国贵族,为何只身一人千里迢迢到我鲁地?还恰见贼人盗宝。”
进宫之前吕重歌就料到鲁君肯定会再询问自己。便道:“鲁君有所不知,外臣重歌,自幼好游山玩水踏寻古迹,素闻鲁地名胜甚多,又民风尚礼,于是前几日便仰名前来观瞻。只是昨晚起夜,恰遇贼人翻墙,便追了过去。可惜没能拿住贼人。”
姬弗湟听吕重歌这么一说,眼眸扫过殿内卿士。“原来如此,公子即是来我鲁地,当是为客了,孤理应以上卿之礼招待。但先父孝公薨,孤正于服丧之期,恕不能礼乐。孤且粗谷淡菜相待了。”姬弗湟转而对殿内卿士说道:“诸位爱卿今日且回吧。”
鲁君一声令下,大殿之内除了几位侍女和侍卫,尽皆退下了。宫殿之中变得空荡起来。姬弗湟走下殿坐。将吕重歌邀至一侧席间。凑近说道:“公子重歌,你爱游山玩水,都可去过何处?”
吕重歌心想难道鲁君退下左右,是为了听游玩之事。想他现在虽贵为鲁君,却也和自己相差不了几岁,正是喜欢游玩的年纪。吕重歌问道:“鲁君难道也是热爱山水之人?”
姬弗湟:“热爱,孤最爱山水之间。只是从未出过鲁地,平日里连曲阜城都难得一出。现又继位服丧,更是只能居于城中。只能对天下胜景神往之。对了,不知公子可否去过丰镐游玩?”
吕重歌:“鲁君雅兴。外臣重歌还真有幸去过丰京与镐京。”
姬弗湟:“公子快请讲,丰镐可有何胜景,有何好玩之处?”
吕重歌也乐意讲起当年游玩之事,说道:“丰镐二京之内,游玩之处甚多,二京之间的沣水上常有划船比赛,十分热闹。那彪池,镐池在夏日时人满为患,国人竞相跳入池中游泳嬉戏。待到冬日大寒时,彪池镐池都结了冰,人们尽拿些千奇百怪的道具到上面去滑冰。还有那灵沼,里面鱼虾成群,人们拿着大网…”
姬弗湟听得入迷,不断问着吕重歌游山玩水之事,吕重歌也乐此不疲的涛涛讲了丰镐宗周,又讲了所去各处的山水胜景。两人直聊得肚子咕咕叫。姬弗湟才差人将饭食送至殿中,与吕重歌边吃边聊,二人聊得投机也不甚顾及繁琐的礼节了,俨然如两位久而不见的朋友一般。
直至日暮降临,二人还饶有兴致的聊着。
姬弗湟:“重歌,你见多识广,可曾见过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