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网站规定略去部分情节)
日夜兼程抵达洛阳后纪玄直奔李家堂口。他早就以商议鬼浪应对事宜为由通知了李家,所以有人迎接。送的礼物由司机放置,纪玄立即走进会客厅。首座上李松枝起身见礼,纪玄因为有求于人,特意演练过行礼,此时有板有眼。李家重礼,堂中人均点头微笑,对这个年轻人相当满意。
然而当纪玄表明来意后,有几个老头立刻跳出来反对:
-不行,踏歌是李家至宝,只有族长才能使用。
-剑法不外传是祖训,不可能教给你一个外人。
纪玄早就料到是这个反应,便将自己的经历计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有他有机会尽早结束灾难,现在多耽搁一刻,便是害了无数性命。他义正言辞说道:
-诸位既然重理,那可记得维护一方安定的家训?
反复协商后,李家的态度仍然很不明朗,纪玄也知道困难重重,但还是耐着性子谈。李遗坐在次位,始终一言不发。李松枝给出一个解决方案:
-如果纪先生愿意入赘,便不算外人,李家的剑术可以传你。若你不弃,我有个侄女正当年纪。
当年他招揽向往用过结姻这个手段,李遗如今无心婚嫁,只好搬出侄女。李松枝阅人不少,看出纪玄很有价值,如果招进族中,或许能够替代向往的位置。比起那时的向往,纪玄实力还要更胜一筹,错过了一个,他不想再错过纪玄。李遗知道纪玄和于采薇的关系,李松枝何尝不知,这样生拉硬拽,使她娥眉微蹙,别过头去。纪玄答道:
-承蒙李老看重,如今是新时代了,婚姻还是要看个人意愿。我心有所属,李老的侄女是大家闺秀,不敢高攀。
下座有个人说道:
-纪先生口口声声为民而来,借剑保民,却连儿女私情都放不下,怎么能担此大任?
这句话来得突然,显得很无礼,也没有道理可言,李松枝听到话头不对,眯着眼就要岔开去,纪玄应声答道:
-我一向听说李家以理服人,现在我们讲道理。贵门不愿为天下弃门户之见,而要纪玄为天下出卖感情,是什么说法?如果我未救天下,先伤伴侣,德行败坏至此,又怎么担当大任?
李松枝圆场道:
-纪先生如果愿意做李家的门客,这事也好商量。
-不敢当,晚辈才疏学浅,技艺不精,何况已投于家,怎么敢改入贵门?
-先生是执意不肯入我李家了?
-李老,我们只谈天下灾变。我知道鬼浪再强,以李家深厚根底,不会受太大冲击,于家也是这样。邪教北上,却攻不进于家地界,我不管,尽可以躲在小楼中。只是我不愿看到焦土废墟,生灵涂炭,这才四处寻访,如果李老坚持门户有别,我也不能强求,只好回去。
李松枝叹了口气,说道:
-术门百年无宗师,向往曾经有希望,却被孽缘断送前途。你也有潜力,如果肯入李家,我必然倾囊传授,你一定能够用踏歌平乱,建功立业。不然,就算我答应,族中总管长老也不会答应。
-功业对我来说没有价值,我本来就是半路出家,术门的纷争兴衰与我无关。入李家负我本心,本心移,事难成。我再次谢过李老盛情相邀,告辞了。
李松枝惋惜地摇摇头,下首几个老头倒是松了口气,巴不得纪玄快离开。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留步,我可以教你。
是李遗,她起身对堂中众人道:
-族中规矩是术不外传,只要纪玄在族中用剑,离开时不带走剑术就行。
-遗儿……
李松枝想制止她,不过她紧接着说道:
-纪先生,你用完剑后留下手,我可以教你。
留下手。纪玄几乎就要翻脸,但是强行定神,快速考虑李遗的话。以纪玄对李遗的了解,她不是这样凶狠的人,两人虽不熟,也没有过节,看在向往的面子上她必不会害他。稍加思考,他就知道李遗是在帮助自己。剑术学成后不论能否收伏鬼将军,他都能寻机离开。事成,谁能阻他;失败,他也尽可以逃走。手一定剁不了,他便答应下来。李家长老也知道剁手一事必不可能做成,纷纷出言阻止,但李松枝没有表态,李遗的决定就可以生效。
纪玄见借剑之事已经敲定,心中十分感激李遗。同李家人聊了几句时事,话不投机,他便告退休息。下午,他找到李遗,表达谢意并请教剑术入门。李遗说了自己的打算:
-你没有基础,时间也不多,我只教你一剑,你苦练一招,有机缘便能够驾驭踏歌。当年向往也没有基础,还是练会了,想来你也可以。
她要教的就是将芜。这一式虽只一剑,却包含出剑收剑两步,这同样是一切剑术的根本。李遗没有多说什么,演了一次,便交给纪玄一把剑。
-剑势看天赋,剑招怕苦功。练吧。
-嗯,谢谢。
纪玄站在院子里拔剑,收剑,拔剑,重复了数千次。傍晚时天上下起雪来,万籁俱寂,有利于他排除杂念。天气转冷,户外积雪活动不便,纪玄就站在走廊继续。他本是好动不喜静的人,缺乏恒心,做一件事难以长久,机械的活动对他来说是煎熬。但是学术以后,他可以整天临摹符箓,又可以整日拔剑收剑,浑然忘我不知外事。
漫天飞雪中纪玄一直练到天色昏暗,李遗过来看他。出了冥想,纪玄感到自己的手腕酸痛,臂上肌肉肿起,脚也冻麻,只感觉蜂刺蚁噬,站立不稳,倚着墙壁坐倒在地。
-开始得不错,能耐住性子的人不多。
-多谢姑娘夸奖,我现在提手都费劲,这么练一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天我握不住剑,以后不劳几位长老我的手便废了。
李遗自然知道纪玄对几个古板的长老有意见,向往曾经有同样的感受。李家世世代代重视规矩,能够长期立足中原不倒,这样的坚持很重要,只是如今时代不同了,李遗虽然志在改变,但老一辈大多健在,不能大举改弦更张。术士行的年轻人都想着革新,条件最好的反而是于采薇。于家在废墟上重开堂口,于采薇独揽大权,主事的都是心腹,所以她的意志可以毫无阻碍地贯彻。于采薇建设的便是她想看到的于家。反观李家,由于传统的巨大惯性,任何改变都难以一蹴而就。李遗选择温和过渡,用时间换结果,正是考虑到老一辈的意见。一旦操之过急,她难以承受来自传统力量的反弹。不过她性子坚定,既然认准了一定会推行下去,李家将会逐渐展现新气象。
她向纪玄解释了家族的情形,纪玄听后深以为然,认为李遗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他感激李遗顶着压力帮助自己,起身行礼,李遗笑道:
-你看,你也没能放下老规矩,现在你多少可以体会我叔伯们的想法了吧?
夜间纪玄收到活血化瘀的药膏,想来是李遗吩咐的。她的细心使纪玄深受感动,叹道这样一个姑娘竟然为了向往无心婚嫁,真是造孽。
之后日日下雪,纪玄的手一直肿胀。
出剑已然纯熟,收剑还欠火候。纪玄拔剑带风,俨然是剑客的样子,然而没有后招,还鞘也不潇洒。李遗将将芜细细分解,让纪玄将每个细节都琢磨至极。他的领悟能力还不错,气象日新。如此三月有余,纪玄闭目塞听,一心练剑。除了和李遗略微交谈几句,和家里通电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苦思苦练。冬雪未融,院中积雪被他踩了一层又覆上一层,纪玄的掌心磨出老茧,腕力也增强不少。李遗已经把招式完全教授给他,但是纪玄的将芜还差一点火候,这点火候李遗自己也没有领悟通透。
向往曾经指出将芜要旨所在,此招乃是李南来沧桑看尽,暮年隐居时所创,没有一生经历,体会不到剑招的真正含义。向往虽然年轻,但饱尝苦楚,心中千疮百孔,对于人世感悟极深,所以才能做到剑势剑意合一;李遗的剑势强过剑意,使得招式看起来惊天动地,威力却逊色不少。纪玄同样面临这个问题,他向李遗求教,李遗只说:
-先祖一生纵横,人人只道他一剑鬼神惊,怒掴天子、醉搏蛟龙的盛名,却不知道他看尽世间百态的别样情怀。将芜内含的精神需要时间和际遇才能体会,我教不了你。
纪玄出师了,他召出大个子,问道:
-怎样才能找到鬼将军?
-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
-好。
纪玄等着下文,大个子却闭口运功,在院子中激起漩涡似的黑气。剧烈的业力波动惊动了李家视业的数人,怨气肆虐间李松枝、李遗以及几个长老出现在小院里。他们抵达时,纪玄已经和一名黑衣刀客相对而立。
刀客身上的业力逸散十分缓慢,李家几人只能隐约感觉到流出的部分,往刀客身上看时,却像见到一个普通人。李遗手持踏歌,随时准备递给纪玄。李松枝和长老十分紧张,他们知道这个刀客是他们平生所遇最强的敌人。如果不是鬼将军身上的浓烈怨气,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人类。纪玄本以为鬼将军是厉,现在看来,却极似活人,这令他十分不解。
-阁下便是鬼将军?
-正是,鬼将阳展。
-你一直跟在我身边?
-上人分离出我的一段记忆造了煞,它来到人间的作用就是引我找到你。在南方我尚缺几段记忆,只能从你的术中确认身份。怨意凝是枉死城最负盛名的一式,本是上人用来统御枉死城的手段,后来在魔族中也闻着色变,遇鬼凝怨,遇魔凝魔。你用的手段虽然只是入门,却可以看出上人对你的重视,你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纪玄惘然,上人听起来像是仙人,用的术却是邪术。他以为镇邪术是正道,原来是以邪御邪的法门。
-你还未视业,为什么召我前来?不过既然来了,那就打打看吧。
阳展从背上取下长刀,换到左手,垂刀而立。纪玄还有话要问,不待开口,阳展便道:
-无需多问,你胜了我自然能知道一切。
纪玄缓慢点头,回头向李遗行礼借剑。李家几人此时面色铁青,他们已经确认数人联手也敌不过阳展,站立在此好像引颈就戮的猪羊。收了一世邪祟,此刻却毫无办法,几个老人都感到崩溃。李遗对纪玄没有信心,递剑时神色复杂,欲言又止,为了缓解紧张情绪,纪玄故作轻松道:
-放心,它不会伤人。
纪玄双手接剑,手按剑柄,缓步来到阳展身前几步。阳展见到踏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纪玄没有看阳展,他感到手心冒汗,目视斜上方,努力回忆着三个月来重复同一动作的体悟,寻找最佳状态。他看见檐上积雪,又有垂冰,天阴多云,墙外有树,梢上无叶,土黄色细枝伸到院子里。眼中没有任何新鲜的色彩。
手有点冷,纪玄握鞘的手微微发麻,汗降温后温度丧失得更严重,小指寒意最甚。他不禁想到向往,上千个日夜他都在彻寒中度过,不知道他在枉死城里有没有见到颜羽?
纪玄左手握得更紧了,这使剑鞘微微转动,出剑的最佳角度已经找到。
他想起色泽如玉的魔湖,古古然杂葬身处的经幡,海蓝的天和无垢的云。魔湖中有一个奇怪的少年,对他讲起自己的故事。少年死时二十岁,也是一生。纪玄大概知道过完一生的感觉,剑意比李遗更完整。他想起和于采薇的初见,光落在地上,她落在眼里,玻璃的反光有几个层次,一席红裙蒙住他全部心神。他再也没有见过这身红裙,只听她说起曾穿着这条裙子在天山夏牧场浪迹。纪玄想到万户城,他把一部分留在那里。将芜,心若是无人打理,亦生芜秽,田园将芜胡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