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狱卒们已经开始髡发,用的是钝刀,与其说剪头发,不如说拔头发,不断撕扯之下,甚至发根连带头皮一块扯下来,那人头上很快就露出一块又一块鲜血淋漓的秃斑,真真如鬼剃头一般!
然而他却泰然自若,仿佛身体并不是他的一般,头发被拔掉之后,他那高挺的鼻梁也露了出来。
“啊……我想到了,这两日成亲的官员,也就只有曾经的大理寺副署正,刚被授了登莱诸州宣抚,从小小捕快起家的李秘李慎之,我倒是谁,原来在我面前的便是鼎鼎大名的苏州神探李秘啊……”
“你这亲事闹得满城皆知,谁知道婆娘却跑了,偏生还不能大肆宣扬……可怜啊……”
“不过嘛,你这应该是欺君之罪吧?你是刑名官,是不是欺君之罪,你自己说呢?”
李秘到底是皱起了眉头,而王安却是被这番言论给震住了!
他可没学过微表情和心理学,此人的表现,在王安看来,根本就如同神仙先知一般样子了!
这人也看出了王安的心虚,眼光毒辣到极点,此时朝王安道:“原来王公公也是知情人,你们一个外臣,一个内侍,偷偷干这事儿,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想造反呢……”
诸多狱卒听闻此言,连头都不敢剃了,纷纷停下手来,看着王安和李秘!
他们毕竟是锦衣卫,锦衣卫最早设立便是为了拱卫皇权,历朝历代的锦衣卫,以谋反的名义,也不知抓了多少人,千万冤魂都因为谋反二字死在诏狱里头!
王安也知道这事情可大可小,虽然是李秘的私事,但隐瞒不报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为了顾及大家的颜面,但若朱翊钧想要追究,确实是不错的借口!
王安毕竟是常伴君侧之人,又是堂堂东厂督主,当即朝那些狱卒呵斥道。
“一个疯子的话你们也要当真,这些年在诏狱都白干了是怎地,还不把头发给我剃了!”
王安这么一怒,狱卒们也陡然醒悟过来,七手八脚,下手也越是重了,道鲜血顺着那人的额头滑落下来,看着也是让人头皮发紧。
“果是让我说中了,看来督主是老羞成怒,该是心虚了,看来督主的心思也是不简单呐……”
王安被此人三番两次猜中心思,从头到尾被掌控喜怒,眼下也是气急了,朝李秘道。
“接下来该如何?”
李秘看了看王安,而后朝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公公,割完上面,或许该割下面了……”
李秘此言一出,王安顿时大喜!
虽然他性情不错,不算是奸宦,但到底是个太监,太监可都恨不得全天下男人都割掉命根子的!
听闻李秘此言,那人的脸色才变得凝重起来,眉头一皱,鲜血很快在他眉心处积攒出一个血珠来。
“李大人这可就不厚道了……”
李秘终于是笑了:“我道你真的没了留恋,原来还是有的啊……”
昏暗的诏狱之中,走道其实很干净,老鼠蟑螂都没见着,估摸着大太监要过来审案,锦衣卫这边也做过大扫除,可李秘走在这走道上,总觉着走在黄泉路上一般,心里头没来由一阵阵发毛。
走到尽头处的一间牢房,便见得一人被绑在刑架上,赤身裸体,披头散发,只看到身材精瘦,也见不着脸面如何。
个狱卒守着门口,见得王安和李秘过来,当即半跪行礼,王安摆了摆手:“开门。”
狱卒应了一声,便打开牢门,李秘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牢房里头可就难闻了,毕竟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而且常年拷打人犯,血腥气是如何都散不去的。
再者,这是最尽头的一间牢房,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或者穷凶极恶的重刑犯,阴气极重,让人浑身不适。
太监都是极其爱干净的,一来是在宫里服侍皇族,卫生习惯不好得不到青睐,二来也是因为身体残缺,便更加注意个人卫生。
所以王安也是取出手帕来,捂住口鼻,走到那人面前,朝那人道:“抬起头来!”
那人并未抬头,只是哼了一声道:“一个没卵蛋的阴人,若没有随身带着香料,便是烂尸一样的臭,不过是一条狗,何必装成人样。”
他的话语虽然刻薄恶毒,但说话的语气却理所当然,仿佛他说出来的都是真理一般。
王安顿时被激怒,一个巴掌便甩了过去,李秘确实看不到那人脸面,但却看到王安整个右手都红肿,还在颤抖着,可见这一巴掌是有多重了。
“阴人就是阴人,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娘儿们都不如!”那人仍旧在嘲讽,王安更是气恼,扫视一圈,便要去拿旁边的刑具!
然而李秘却一直旁观着,王安从一开始就让此人掌控了节奏,又岂能审出甚么名堂来!
李秘当即拦住了怒气冲天的王安,而后朝身后的狱卒道:“来人,髡发!”
古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头发指甲都非常的珍视,尤其是头发,对于华夏民族而言,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历史上的北方异族,甚至很多异族,都有髡发的传统,比如契丹人蒙古人等等,为了适于生存,他们不得不把头发剪掉,或许最原始的想法是不想打猎的时候,因为头发挂在树枝荆棘而陷入危险,又或者因为发尾打到眼睛而从马背上摔下来。
无论如何,不管是域外的异族亦或是国内的一些少数民族,都喜欢把头发给剪掉。
可中原人士却非常珍视头发,否则后来满清入关,也就不会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事情,即便如此,仍旧有很多汉人,宁可断头,也不愿髡发。
诏狱是一座人间地狱,到了这里头,就是要践踏犯人所有的尊严,让他彻底崩溃,才能够招供。
古时为了践踏人犯的尊严,将犯人与常人区分开来,也采取了不少手段,比如黥面,如宋朝,便是在犯人脸上或者脖子上刺字,内容大多是犯人所犯的罪行和发配的地点等等。
所以电视里那些额头上或者脸上刺个“囚”字的,都是瞎扯淡,强奸犯的脸上就刺“强奸犯”,杀人犯就刺“杀人犯”,有时候罪行太多,脸都刺不下也是有的。
可纵观种种,却很少有看到给犯人髡发的记载,当然了,后世倒有很多这样的事例,尤其是需要惩罚女性的时候,通常会剪掉她们掉头发,但这种羞辱背后的内涵,却与古代不同了。
李秘从最基层的刑名司法系统起步,一直做到大理寺副署正,无论是县衙,还是推官衙门,或者理问所,他也见过太多对待囚犯的法子。
可他很少见到有髡发的惩罚,这人犯从一开始就主动激怒王安,可见此人具备极强的反刑讯能力,甚至精于此道,李秘也终于知道,此人绝不是区区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