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陡峭山路,雁断心底顿生一种今昔之感。
年幼时,他嚷嚷着要吃麦芽糖,那个叫做雁平的男孩,宠溺地揉着他的黑发,从破旧的衣服中费劲地摸索出仅余的几文铜钱。
“哥哥带你去买糖。”
他仿佛能够看到,雁平背着嘴角涎水的自己,沿着这条崎岖山路走去小镇上买糖的身影。
曾经的他嚷嚷了多少次麦芽糖,雁平就背着他走了多少次山路,磨出了多少次一脚的血泡。
在他们二人自小相依为命的世界,雁平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父母,是他唯一的亲人。
雁断修行至今的一切努力,皆是为了雁平能如他一般踏入修行,那是昔年雁平的祈盼,今时他的执念。
雁断永远无法忘却五年之前,当常山阁弟子检测出绝脉之时,兄长勉力的笑容中,藏着怎样的落寞不甘。
自他跨山阁的那一刻,便立誓必将兄长的绝脉化解。
“呼……”
雁断迎着山风拂面,甩掉了这些驳杂的念头,看向远处山脚下的小木屋,脸上的漠色不由柔和起来,如寒冰沐春风,消融了冷意,独留满眼满面的温存。
午时的阴云,在此刻的傍晚时分,已悉数褪尽,只留下如洗的干净苍空。
山脚下的简陋木屋,用栅栏围着一简易小院。
院里的丝瓜藤,泛着晦涩的枯黄,无力地爬着竹竿。
青年坐在丝瓜藤前,衣袖上卷,捧着薄书一册,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何时,雁断悄声站在小院内,近前的青年毫无察觉。
“哥……”
他轻轻叫了一声坐在瓜藤前的麻衣青年,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回来了。”
“小断?”
青年闻声抬眼望来,顿时惊喜交加地立起身,手中书册落了地面,扑起几缕灰尘。
“哥,你怎么又来这里,镇上的宅院不好吗?”
雁断上前了几步,拥了拥雁平,扯扯自家兄长的粗布麻衣,不由絮叨地数落道:“还有这衣服,怎么又穿上了?”
虽是数落的话,但语气中尽皆是关怀。
“宅院挺好,新的衣服也挺好,不过习惯了清净,镇上人太多了。”
雁平俊美的脸庞上,挂满了喜悦和宠溺,重复着那套烂熟于心的说辞,捧着雁断的脸看来看去。
若非当初雁断勒令不得卖掉摘掉,这会儿的雁平定然已将大把银票自己的床下。
习惯使然,自小雁平就把砍柴换的钱放在雁断床下。
“小断,你瘦了,白发也变多了。”
抬手摸了摸雁断灰白的发丝,雁平心底蓦地一疼,有些哽咽道。
“每次都是这句话。”
雁断哑然,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并不俊秀的脸庞,在化开了面无表情的僵硬与冰冷后,变得好看了许多。
亲身体验过背叛,冷眼旁观了太多六亲不认,雁断格外珍惜与自家兄长这份亲情。
“我就算自杀,亦不会伤害小断一分一毫。”
每每忆起这句他深信不疑的话语,那颗被修行界残忍无情冰冷的心脏,总会涌出一股温馨的暖意,轻柔而深入心神。
黄昏时节,夕阳坠入连绵起伏的山脉。
饭后茶毕坐院中,晚暮霞掩,兄与弟彼此促膝长谈,不时夹杂几声笑意,一切是那般温暖。
就连深夜的秋风,都透着淡淡的温意。
更阑人静,月明星稀。
木屋内的两张小,雁断和雁平如少时一般侧身而卧。
木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雁断嘴角的笑意依旧,未曾隐去。
常山阁的同门弟子,定然不会相信在宗门内冷漠无言的雁断,也会有这般笑逐颜开的时刻。
这就是家的魅力,信任的魅力。
当卸下所有防备的时候,再冷漠的人也会有温情的一面。
穿过木屋的逼仄缝隙,雁断可以窥见夜空几颗发亮的星。
“哥,睡了吗,最近几年,我回来怎么都不见你练习书法了?”
“刚准备睡……我说我太忙了,没时间写你信不信。”
“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