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了甩长袖，仿佛要将夜风残留衣襟的碎渣挥落，又像是企图抖出心绪的失落，令之随风离去。

总之，许亦再三确定了李嗣源元神彻底泯灭，便准备拍手走人。

界狱残魂的发现滋事体大，他必须带着封印的界狱残魂赶回许家。

柳畔碧湖荡漾着皓阳落幕之前残余的最后一抹赤红之芒，波光粼粼扭曲了岸边许亦的倒影，也窜动了李嗣源冰冷的躯体。

湖面的波纹自然无法让李嗣源死而复活，但李嗣源的的确确“复活”了。

“嗯？”

许亦瞳孔微缩之际回眸转身，便见李嗣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的眉头不由微蹙：“目光黯淡，神色呆滞，四肢僵硬，元神泯灭，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执念不甘么？”

许亦尽管曾深居许家不闻世事，但这并不代表他见识浅薄，恰恰相反的是，他的见识相当广博。

李嗣源突如其来的诈尸，甚至引不起他一丝惊讶的缘由便在于此。

修士死亡之后，并非就会彻底倒地不起，某些生前怀有极大执念的修士，即使身死道消，也会出现诸如诈尸一般的“死而复生”。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为什么……为什么……希望……黑暗……绝望……不甘心……”

呆滞的面庞上，僵硬的肌肉被强行牵动，李嗣源趔趄蹒跚的身形在缓缓踏向湖水之际，喉中发出了嘶哑的低吼。

低吼声在寂静的山地回荡，这让许亦清冷之容染上了一抹讶然。

李嗣源断断续续的低吼，是两个人的合声。

“两道执念？”

许亦露出了一抹转瞬即逝的饶有兴趣，只不过他想起了暗影的叮嘱，于是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向着那道挣扎挪步于夕阳方向的僵硬身影抬起了张开的右手：“寻常情况之下，或许还会好好研究一番，只不过这一次便算了……”

“清儿！彩儿！报仇！报仇！”

仿佛感受到了危机来临，“李嗣源”向着湖面，向着夕阳坠落的山峰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一缕血液混杂泪水的液体涌出了眼角。

“没错，就是这样的世界。”

许亦似是回应，似是自语地呢喃了一句，张开的白皙五指隔空蓦然紧握。

爆碎的血肉迸射虚空，四散的一缕灼烫染上了丈许之外清冷的脸颊。

许亦眸中的光芒闪烁而晦暗，他凝视着爆碎成血泥的李嗣源沉入湖水、渗入湖畔湿泥，深邃的瞳孔之内，有不可名状的叹息与讽刺在燃烧，在绽放，在歇斯底里……也在像那嘶哑怒吼的不甘执念那般轻易消亡。

木婉清，李嗣源爱人。

张云彩，骆风之妻。

两道执念的主人，一个是李嗣源，一个是骆风。

然而这些不会有人记得。

蝼蚁曾经没有人记得，如今也不会有人回忆，未来也不会有人追忆。

永远，只有散尽天地的执念在无声回荡，无人回应。

世间，只剩下湖畔倒映的影子，绯红的波光粼粼，折弯了许亦站在天空下的脊梁。

一如这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