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悠姿由半夏指着路赶到金色胡同的时候,正巧看见丰年提着一条大鲤鱼拍一户人家的门。
成悠姿放轻脚步,很快就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个老婆子跨过门槛,笑道:“丰年,怎么卖这么大一条鱼来?”
“张嫂子,晌午做鱼汤,您快接着,我还得回衙门去听吩咐”,丰年说道。
老婆子急忙接过来,笑着连声道好。
从双方交谈时那种熟稔的语气,就可以看出顾炼不止一次来这里吃饭。
成悠姿只觉胸口既冷又疼,掐在手心的指甲随即折断,一片温热蔓延开来。
见此情景,成悠姿知道自己之前的打算得重新衡量,当即干脆地转身离开。
她知道当女人一味迫害丈夫的新欢时,是很丑陋的,那么做只会让丈夫和自己越来越远。
本以为对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她擅自接到家也不会有什么,现在却是不能这么做了。
…
家里顾老太太不想孙子孙媳一直闹别扭,那样她何年何月才能抱重孙啊?因昨晚孙子没回家,今天半下午的时候,她就遣了婵娟去衙门,还嘱咐她只说奶奶做了好吃的让他早点回家。
顾炼一听这话,就知道奶奶是给他留面子,不想同僚知道他因为夫妻不和昨天没回家,因此他下衙后便没再去菡萏那儿。
见他回家来吃晚饭,成悠姿前两天一直板着的脸上绽露笑意,饭桌上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顾炼说话。
顾炼没必要跟她冷战,却也没有和她聊天的欲望,全程都是她说一句应一句。
吃完饭,等爷爷奶奶走后,他对成悠姿道:“我这两天有事忙,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你又要睡书房?”成悠姿追问。
顾炼点点头,起身走了。
成悠姿气得猛然将手中的筷子摔在地上。
顾炼听到后面的声音,唇角勾起几丝嘲讽笑意,成悠姿原来也并没有聪明多少,现在连装都不装的彻底了。
成悠姿当然不可能再让顾炼住在书房,戌时后就去厨房做了一碗银耳羹然后送到书房。
“这是我亲手做的,我没怎么下过厨,不知味道怎么样,你尝尝。”将银耳羹放在书桌上,成悠姿笑意嫣然说道。
顾炼看着被碗压住的纸张,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怒意:“你都不看地方吗?把碗端走。”
成悠姿忙不好意思地端起那只碗,“我真的是没看见。”
洁白的宣纸上留着一个圆圆的碗底印,一圈字都晕染着墨迹,使这幅可以当做墨宝直接裱起来的字变成废品。
顾炼抖了抖纸张,上下看了一遍,脸色难看至极,正要团成一团扔到纸篓里,成悠姿挡住他的手微侧着头一字字念道:“弃、妇、行?景之,这是你做的新诗?让我看看吧。”
她脸上之前的失落神情一扫而光,伸手要接。
顾炼看她一眼,说道:“还没做好,你先出去吧。”
成悠姿的手就那么僵住,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顾炼看了片刻,转身离开,便是再低声下气,她也要保留最基本的骄傲。
顾炼没理会成悠姿可能会有什么想法,将弃妇行重新誊写好,开始写曲本唱词。
…
顾明月吃过早饭送了穆蕴去上班,便开始接着穆蕴看到的那页账目继续看,家里的铺子太多,她又比较懒,所以每天都需要上班一样看一些,存疑的就划起来等穆蕴回来看。
虽然这些事可以全权交给账房管,但作为主人一点都不知道那么被人蒙蔽便是早晚的事。
正看时,曲水拿着一卷纸走进门来。
顾明月翻开新的一页,问道:“这是什么?”
“小丫头说是炼大爷身边那小厮丰年送来的”,曲水答道,将卷纸递给夫人,“应该是您前些日子让炼大爷做的戏吧。”
“不会,那戏有好几折,这一张纸可不够”,顾明月打开卷纸,见上面果然只有一首诗,她轻声念来,婢女们听见都聚拢过来。
一刻钟后,小客厅内响起压低的啜泣声。
这首弃妇行,基本立足于那个贫贱夫妻发达后丈夫休弃糟糠妻的故事,却没有一字提到这件事,全诗七十八句,有写景有抒情,令人读之有催肝落泪之感。
没有叙事,却无处不是事。
顾明月眼眶微红,读完拿起纸笔,将这首诗誊抄下来,把誊抄的诗递给写意:“送到渊冰斋,请他们印成大字,在街上张贴起来吧。”
…
穆蕴制定了新的赈灾法,规定各处有灾情,必须在一个月内呈报,如果有延误,一律降职处理。
然而有些地方担心责罚,县乡有十几户以上人家受到某种灾害,就赶紧呈报受灾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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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族老一看事情不对,立即好声好气地请穆寅去客厅喝茶,直说有什么事好商量,若是穆里得罪了相爷,他们定不轻饶,何必弄到迁出宗族那么严重?
穆寅拱拳道:“两位老太爷和小人说没用,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说着转向装鹌鹑的穆里,“族长,请您马上办理此事,复命迟了小人要受罚的。”
“四大爷,六大爷”,穆里赶紧向两个老爷子求助,“您二位去相府帮侄子求求情吧,都是我娶妻不贤才招来今日的事,我这就休妻再向相爷和他夫人赔罪。”
两个族老狐疑地对视一眼,四大爷捣着拐杖呵斥:“你倒是先把事情缘由跟我们说清楚啊。”
穆里闻言,瞪了眼呆站在一旁的妻子,才把此事的原因和经过都说了。
找到相府让人帮成家的女儿出气?
谁给的脸!他们穆家的人不是大事还不敢轻易上门呢。
宰相府摔杯子还伤到相爷夫人?
谁给的胆子?他们家的老太婆看见相爷夫人还满脸慈祥笑容不断呢。
穆大夫人根本不敢相信只因为那么屁大点事儿,穆蕴就要迁出宗族?
再听到两个族老不屑的奚落,她忍不住大声辩解道:“这都是那乡下小蹄子故意的啊,侄媳妇当时没有拿好杯子,哪知道那么巧…”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穆里一脚踹到在地,他也随即蹲下身拽住这个不知是蠢更多还是嚣张更多的女人,咬牙切齿道:“你吃屎长大的?还嫌把我们害得不够?”
穆寅摇头,“看来族长一家都看不起我家夫人,这跟看不起我家爷有什么两样?”
穆里忙起身拱拳换上一张笑脸连连道歉,穆家两位族老也上前说好话。
四大爷道:“迁出宗族可是大事,不能单凭含彰一句话就这么办,寅侍卫先在这儿等着,我们去和含彰再具体商量商量。”
穆寅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穆里连拖带拽地请到客厅了。
如此他也只好坐下,暗想那两个老头肯定是白去,凡事只要牵涉到夫人,爷都不会轻易放过。
更何况夫人今天还被伤到手腕,外人可能觉得那是跟蚊子咬一下差不多,但整个相府的人都知道这事儿大条了。
穆寅跟着爷办事十一二年,隐隐能猜到,爷脱离宗族,是打算收拾他们了。
当初他们几个老下属都猜爷收拾过顾幽雁那女人接下来就是穆重再接下来就该这些当初冷嘲热讽攀高踩低的穆家族人了。
但是爷打从遇到夫人,就在一点点改变,收拾掉主要的仇人,对这些墙倒众人推的“众人”也没再管。
想不到这些人顺杆爬的功力倒是一流。
穆寅正坐在客座上喝茶时,外面传来一些嘈杂之声,他有内力,凝神便很轻易听到一个女人带着哭音道:“姑妈,您别拦我,此事因我而起,我这就去相府给他们下跪道歉,不能让姑父休了您啊。”
“姿儿,你是天上仙女转世,姑妈能让你受这个委屈?”穆大夫人大声道,“休我没门,除非我死在穆家,你放心,我死了他们相府也别想好过,因为一点小事就逼死大伯母,我看他们但不担得起这个名声。”
穆寅嗤笑,因为穆大夫人喊得很大声,旁边的穆里也听得清清楚楚,他立时就想出去让她滚出去死。
外面成悠姿眼眸坚毅,对穆大夫人说道:“姑母,姿儿一定不会让你做那等傻事,我好歹是顾明月的大嫂,过去代您认错她不能不接着。”
成悠姿说完转身便走,穆大夫人跟在后面连声叫唤也没让她的步伐有半分停顿。
两位仗着身份去穆府劝和的族老不过片刻就灰溜溜的出来了,路上迎面看见走来的成家姑娘,两人只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便甩袖走开。
穆里是族长,当初即便续弦也应该慎之又慎,否则怎么会惹来今日之祸?
成家的女人没有一个消停的。
…
成悠姿来到穆府门前,让看门人进去通报,看门人翻翻眼皮并不理会,她皱眉道:“我是你家夫人的堂嫂,此来有事。”
看门人都有一副好眼力和一个好记性,闻言嗤笑道:“不就是族长夫人她侄女吗?滚滚,爷吩咐了,以后凡是穆氏族人,都不能踏进府门一步。”
“相爷这般寡亲友薄恩情,还想在朝堂立足吗?”成悠姿说道,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
看门人像是看稀奇东西一样打量了成悠姿两眼,摇摇头懒得理会这种人。
“你”,成悠姿身后的萱草适时开口,“还不快进去通报。”
看门人仰头看天,一副我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成悠姿脸上平静的表情再也不能维持,渐渐铁青起来。
就这么走,她丢不了这个人,不走站在这里,同样丢人。
还是萱草好一番劝说,她才看了相府的门匾一眼转身离去。
从没有在权势面前被人无视的这般彻底,成悠姿心中的怒火一阵高过一阵,凭着她的容貌和才情,谁会给她这样的难堪?这两天却因为一个乡野女人和一个有眼无珠的男人而难堪不断。
回到穆府后,成悠姿面对穆府下人嫌弃的眼神,转身毅然离开,但她又没有面子就这么回去柳树胡同,在一家茶楼坐了半天,她才说服自己向柳树胡同走去。
她出来是为了让景之重视自己,而不是给他和外面的女人留相处时间。
…
穆府的下人们很尽责,尽管没有让成悠姿进门去,还是通知到了府里。
听下人转述的,成悠姿以堂嫂的身份过来,又说穆蕴“寡亲友薄恩情”,顾明月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也没心情跟婢女们一起做香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