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贾母一面就去看贾琏的神色,见他垂头盯着鞋尖儿不说话,忍不住也顺着去瞧了一眼那双一看就是苏绣大家缝的鞋面,缓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你在扬州,可曾越过你姑母肆意处置家仆?怎的回来了反倒妄为起来?莫不是因为先生离得远了,就觉得自己可以不顾体面教养了?那可是你妹妹的奶嬷嬷!便是我和你太太,都不好这样随意发卖的!”
贾母越说火气越大,很有几分儿孙不成器的痛心疾首,慌得原本避在一旁的李纨匆忙冲上去劝解。贾琏原还想顶一句,说在扬州姑母姑父家里,若是有刁奴这般不长眼,早就被姑母让人提着脚发卖出去了,哪里还用得着他出头呢,只是瞧一眼贾母泛着青的面色,到底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余光瞥见闲坐在一旁的王夫人似是有话要说,贾琏急忙一揖到底,开口解释道:“孙儿也晓得昨夜的事情办得不合规矩,可那刁奴着实气人。老太太当年是瞧着她老实本分,才做主把她赏给二妹妹做奶娘的,这可是一家子的体面尊重,那刁奴自当勤恳用心服侍二妹妹,方对得起老太太的一番教导。可昨儿孙儿才知道,这刁奴竟然欺上瞒下,当着老太太、太太们的面儿是一套,在迎春院子里关起门倒充起了祖宗,着实将我气个半死。这火气一上头,可不就失了分寸?”
贾琏先将那老婆子的恶行说了出来,换了口气又继续道:“孙儿当时也想,这事儿按规矩该交给老太太、太太处置。可是昨儿更深露重,老太太正在养病,大太太身子不爽利,二太太也已经歇下了,为了这么个刁奴惊动长辈,倒是我的不孝顺了,便自己做了主。虽说那刁奴是老太太赏的,比一般的奴才多了几分体面,可迎春是正经主子,这样欺主的恶奴,孙儿想着,就是老太太、太太们亲自过去了,也会直接打出去。毕竟虽然长辈指的奴婢金贵些,可老太太、太太们这般慈爱,自来把我们几个瞧的眼珠子一般,哪里会忍心瞧着迎春受这么大的罪。”
一气把这些话说完,贾琏才浅笑着在邢夫人下首坐下,似乎别有深意的又补了一句:“因觉着那些小事都大不过迎春,孙儿便逾越了一回,还请老太太、太太们宽恕则个。”
至于贾母和邢王二夫人到底是觉着自个儿的面子重要,还是不受她们宠爱的庶出姑娘重要,贾琏不信她们当真好意思说出来。
贾琏虽年轻,到底也是旅途疲惫,从迎春院子里出来后便回房睡去了,权当没瞧见邢夫人院子里出来打探消息的老嬷嬷。
到了第二日清晨,轮值的可人便按着邢夫人去上房请安的时辰叫醒了贾琏。
自老公爷去后,贾母只说儿孙们办差读书辛苦,便不再叫老爷少爷们日日早起去上房请安,贾琏不读书或外出的时候往往可凭着心意安睡。不过昨儿既然嘱咐了迎春不要出门,贾琏临睡前特意嘱咐了丫头们万万要按着太太姑娘请安的点儿叫他起来,免得老太太一发作,再叫人唬破了迎春的胆子。
可人叫起时,贾琏正在梦里吸一笼苏式汤包的汤汁,鲜香四溢,若不是可人照着吩咐直接一张浸足了冷水的帕子直接捂在贾琏脸上,怕是他且得花上一刻功夫才舍得睁眼呢。
有了苦读时早起的底子,贾琏即便仍觉得身上有些酸乏,还是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翻身下床,洗漱方便后匆忙吃了碗汤面就赶去了贾母所居的上房,又在院门外等了会儿坐轿子过来请安侍疾的邢夫人,才一道进去了。
据说寸步不离守着贾母的贾珠贾宝玉这会儿都不在贾母身边,屋内只有王夫人婆媳守着。王夫人正坐在贾母下手的座椅上陪着说话,李纨则捧着药站在贾母身边,拿汤匙小心翼翼的凉着药。
贾琏只当没瞧见一屋子人冷淡的眉眼,依旧笑嘻嘻的给贾母请了安,又给王夫人问了好,便涎着脸凑上前,眉开眼笑的要从李纨手里接过药碗:“嫂子给我吧,你们天天儿在老祖宗这尽孝心,也让弟弟搭次手,免得外头人不明就里瞎嚼舌头,说我不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