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第四日午后,贾琏一行在驿站投宿时,便与领着手下兵丁、奔波了六百余里路前来换防的千总闫然不期而遇。两边顺理成章一见如故,而后结伴而行,先前队伍中有意弄鬼或形迹可疑的人也都在无声无息间被筛了一遍。
此后一路顺畅,直到行至出事的金凤县前,车队在穿山路而过时遇上暴雨,雨水裹挟着山石而下,半个山坡在巨响声中轰然垮塌,将柳大人一行埋在了泥石之下。贾琏等人的车坠在末尾,几乎是在呼吸之间就抢了出去,想要救下紧随其后的高大人等。
惊惶之人的呼救,贾琏等人相互传讯的高喊,似乎都叫漫天暴雨与山石的坠落声掩了过去,于天地间渺然而无人知晓。
钦差因天灾而折损数人,消息一传入宫中就引来上皇暴怒。这位垂垂老矣的君王几乎是本能的疑心是自己已经得了帝位的儿子在捣鬼,想要剪除他留在朝中的人手。不然那么多人,怎么只有他的人出了事?上皇御宇数十载,最不信的就是天。他这一生,以天之名行了多少事,他自己都有些算不清,天灾之下,多是人祸。
上皇在含章宫里公然训斥杨垣,父子之间剑拔弩张,朝廷内外自然都受到了波及。宫外一般的官员百姓虽不知内里,却明显感觉到了城内巡查兵丁的变化,连城门处的盘查都较之以往严密许多,令人惴惴难安。
薛家一行抵京之时,便遇上了城门吏的严查,即使他们报上了王子腾与荣国府的名号,也只不过换来了薛王氏与薛宝钗母女的安宁,并不能如薛蟠之前设想的那般直入京城。
薛蟠大感晦气,却因初来乍到并不敢在天子脚下造次,只能含恨忍了。薛王氏也有些不忿,揽着爱女面色阴沉,只等见了姊妹亲人再好生计较。
直到他们到了荣国府门前,贾府中人请他们从侧门直入,王夫人又亲自带了媳妇儿女在二门外迎接,薛王氏才觉得心中痛快了许多,也就与王夫人一样,眼中冒出了与姊妹久别重逢的泪光。
这一回几部侍郎主簿一同南下,明面上主事的当推上皇之前亲自提拔的大理寺卿高大人,可众人心里都是门儿清,晓得圣上去岁才委任的刑部侍郎柳大人与其手下几位同僚并不买高大人等的帐,登船不过几日就隐隐有分庭抗礼之事。
宫中两位天子争锋,底下的官员自然也是泾渭分明,各成一派。纵使有人心怀黎民,有意分头劝说两边暂且握手言和,国事为重,却也在吃了软钉子之后歇了心思。毕竟这两位大人各有倚靠,官职又高,万万开罪不起。
还没到泉州港,双方已成水火之势,高大人与柳大人等闲不与对方相见不说,底下的人甚至还出了一次拳脚相加的殴斗之事,惹得同行的一位老御史大动肝火,大骂几人有辱斯文、有负皇恩,回了舱房就洋洋洒洒写了封奏折参人。
贾琏等人与他们领的并非同一道圣旨,乘船时自然与刑部大理寺的人不在一处。且无论是高大人还是柳侍郎,都对贾琏存着些莫名的排挤忌惮并轻蔑之意,他们的下属察言观色,等闲也都不与贾琏这边的人说话,贾琏这边也就自成一派,对另一边的纷争隔岸观火。
工部在六部里原就有些不上不下的意思,这一回受了人轻视,主簿们倒也不曾十分挂怀,依旧兢兢业业做着各自的分内之事,闲暇时还有心情说几句酸话,道是刑部大理寺闹成这样,回头耽搁了案子,倒是能不分彼此一齐丢官罢职了。贾琏听了不过一笑,不参与也不阻止,实则暗地里两边上下人等的言谈举止都早由专人密报了过来。
守备通敌叛国一案前世时直到贾琏身死都不曾听闻,是以那日消息传出来时着实叫贾琏吃了一惊,措手不及。可他转念一想,他既然已经逆天改命,事易时移也是平常,不过尽人事而后听天命,又有何惧,心里倒坦然平静的多。
杨垣本就有意指派刑部大理寺在明,再命贾琏总理此事暗中追查,见他神情自若不由更放心几分,还派了已凭西南军功升至千总的闫然从旁襄助,将能调动一地守兵的兵符授予贾琏,准他便宜行事。
不论刑部还是大理寺,他们若是真如暗中潜伏之人盼望的那般互相制肘、内斗互耗,贾琏正好趁机布局,将这一众朝廷官员中心怀叵测之人找出来。到时若能如愿以偿,顺藤摸瓜的查上去,倒也是一路线索。
到了泉州港上岸后还不出两日,大理寺就有一位主簿两位书吏上吐下泻,倒在榻上起不来身,请来当地有名望的老大夫仔细诊过,也只说是水土不服,查不出什么别的毛病,开了个温和的调养方子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