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的情景怎么办呢?我的答复虽然是实情,但的确有些敷衍,不能解决他们提出的根本问题。我毕竟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共产党的干部应该执政为民,成为最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忠实代表……。
面对着这黑压压的职工和职工家眷,我有些徬徨。我知道我损害了自己的形象,第一次在老百姓中亮相就亮不起来,这次对话无疑会以失败而告终。
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时间去清理月光县这一大堆一大堆“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可时间呢?下岗职工给我们的时间够多的了,这大把大把的时间被我们毫不珍惜地扔掉了。等轮到我需要这大把大把的时间的时候,已经没有人给我了……。
我眼望苍天,苍天并不是乌云翻滚,而是一片睛朗,与我的沉重心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常书记,您刚来,我们不怨您,我们明天就到市里去,实在对不起您。”一个职工代表说,其他几个代表都站了起来。
到市里去?市里有什么法子?还不是要县里想法子解决?与其让他们再次闹到市里去,影响县里的形象,不如就在月光县里解决。与其久拖不决,不如快刀斩乱麻。我决定再冒一次险,便想站起来,可我能管用的只有一只手,这只管用的右手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还没站起来,就一屁股跌了下去,职工们哄地笑起来,有些代表要扶我,我一把推开他们,用右手撑地,站了起来,然后用这脏兮兮的手掌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灰尘四处飘飞。
我用这只沾满灰尘的手拿起话筒:“请大家安静,安静。刚才我已经跟大家对了话,您们的想法和要求我已经知道了,而且知道得非常清楚。今天下午三时,我们将在县委开会,专门研究奋进集团的问题,您们可以到县委去,等待我们研究的结果。”
我又对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王庭下了一道我到月光县以来最严厉的命令:“立即通知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县纪委的正副职领导和其他县委常委下午三时准时到县委开会,研究奋进集团的问题,不准请假,只要有一口气的,死了爹娘老公老婆孩子的,都要参加。通知县经委、人力资源局、审计局、民政局、奋进集团负责人列席。”
{}无弹窗这其实是一个老掉牙的问题,如果相关领导、相关部门秉公办事,勇于负责,就不会惹这么大的事。县奋进机械集团公司下岗职工接二连三地给中央、省、市写信,到省市上访,最后一连几天围堵县委、县政府,要不是有人出了“损”主意,说省里派出的县委书记专门来处理此事,要下岗职工耐心等待,县委、县政府不知道要围多久。
县奋进机械集团公司的前身是县机械厂,县机械厂的前身是农具厂,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由一个小作坊发展起来的,主要生产农机具、钢门钢窗、小型起重机械等,上个世纪一度很红火,是县里的支柱产业和纳税大户。公司董事长周怀南还被评为省劳动模范,要不是数字掺假,差一点就评上了全国劳模了。由于效益好,县里方方面面的人都给公司打招呼,要求安排进公司工作,使这个公司成为安置人员最多的企业。可当市场经济的旋风刮到这里来的时候,这里的管理体制、人员素质、机械设备完全适应不了,很快就一蹶不振。公司没活干,工人只好下岗。可月光县是个穷地方,为工人提供的再就业岗位太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什么岗位可以提供,下岗工人的生活便成了问题,就闹事,刚开始县领导还想了一些办法,譬如请求银行贷款,公司欠银行贷款75亿多元,银行很不想贷,但耐不过县领导的面子,只好贷一点,可后来银行再也不愿意把钱往这个死窟窿里填了,县财政又拿不出钱来,但下岗职工每天是要吃饭的,问题就来了。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办法是现成的,将企业改制,说白了就是卖掉,让职工买断工龄回家,用卖企业的钱的一部分支付职工买断工龄的钱。可问题就出在这,公司一些负责人坚决反对改制,县长马志也不同意改制,美其名曰是避免国有资产的流失。
为什么不同意改制呢?是因为公司地处县黄金地段,临街有许多门面租了出去,再就是偶而能收回一些货款、卖一些公司值钱的东西,公司负责人就照旧用这些钱吃喝玩乐,逢年过节“孝敬领导”,县领导或主管部门也可以拿一些单据在这里报销冲帐,一些本不该由公司负担的吃喝招待费用也由公司承担。所以,公司负责人舒心、主管部门宽心、县领导安心,独剩下下岗职工伤心,正直人士寒心。
公司露天场地上,应我的要求,临时搭起了一个台子,安装了话筒。我拒绝了县长马志要求找职工代表对话的要求,也拒绝了县公安局派人保护的建议,而是要面向全体职工,敞开心肺,公开对话。我曾要求马县长和我一起坦诚面对职工,但他推说工作忙没答应。我知道下岗职工憋了很久,需要发泄,因此,我只有首先充当“受气包”,等他们消了气之后,再对话。
下岗职工越来越多,有些是拖家带口来的,小伢到处窜,大人无所顾忌地大喊大叫,对话现场简直成了一个赶集会。
对话开始,我要求有什么说什么,想骂什么就骂什么。此话一出,现场开了锅,有发牢骚的,有要吃饭的,有要求发工资的,有要求卖公司分钱的,有要求报销医药费的,有要求困难补助的,有骂公司负责人的,有骂贪官的,有骂共产党的,骂天骂地骂这骂那,大家七嘴八舌,说来说去,骂来骂去。归结为一条,就是骂县领导和公司负责人的良心被狗吃了,心太狠太黑,只顾自己逍遥,不管职工死活。坐在我旁边的周怀南董事长坐立不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我泰然自若地坐着,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他们发泄完后,平静下来。
半个多小时后,吵吵嚷嚷的声音渐渐小了,后来,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现场出奇地安静,成百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我,等待着、期待着我这个将胳膊吊在胸前的县委书记“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