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听刘縯提到自己的父亲的表字,刘隆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后退两步,重新向刘縯躬身,“小弟元伯,见过大哥!”
“元伯,不要如此客气,千万不要如此客气!”刘縯这次没有侧身闪避,而是大步上前,双手托住了刘隆的胳膊。“惭愧我初年纪小,又是寄人篱下,救不得你。否则,决不让你受千里发配之苦!”
“活下来,就不算苦!”刘隆抬手抹了下眼睛,咧嘴而笑。随即,又将头迅速转向刘秀,“文叔,切莫怪我瞒着你。当初,我打破头也不敢想,你一个回到舂陵之后,居然真的起兵造了反!”
“那你当初还推文叔做你们的大当家?!”马三娘将眼睛一竖,大声斥责。
“那,那不是想逼着文叔跟我们一道造反么?”刘隆被说得脸色发红,赶紧又快速解释,“他当初不愿意,我们也没勉强他。只是,只是让他挂了个名而已!”
“还好不是让他做傀儡!否则,文叔可不会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刘圣公!”在旁边一眼瞧破了刘隆当年的心思,朱浮笑着摇头。
众人也被都得咧嘴而笑,笑过之后,想到大伙名义上终究还要给一个窝囊废做臣子,心中又好生委屈。刘縯知道大伙没那么容易放下心中的疙瘩,笑了笑,又大声劝说道:“傀儡这东西,一旦扶上去,想拿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当年项梁和项羽叔侄,立了个放羊娃做楚帝,最后又嫌他碍事,让人剁碎了他。而大汉高祖,正好可以打起为义帝报仇的旗号,将项羽逼得自刎乌江。”
话说到这儿,已经非常明白。当年傀儡皇帝熊心,既管不了项氏,也管不到其他诸侯。最后还因为年纪越来越大,越不好控制,被项羽指派英布给大卸八块。而王匡现在的举动,就是项梁、项羽的故技。早晚会取刘玄而代之。
作为大汉高祖刘邦之后,刘縯当然不会听从“义帝”的任何乱命。如今为了反莽大业,暂时忍下一口气。只待“项羽”动手杀了“义帝”之后,就会打着替其报仇的旗号,跟“项羽“争夺天下。
众将当中,虽然有不少人没怎么读过书,但楚汉相争的故事,却都听说过。对比眼下王匡和刘縯的举动,正好一个类似项羽,一个类似刘邦。当即,大伙再度会心而笑,眼睛里的抑郁,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几天里,宛城内外无一日安宁,攻守双方全拼上了全力,试图尽快分出输赢。城墙下,阵亡的尸体横七竖八,城墙上,士兵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其中依稀可见不少小孩和老人的身影。
战争是如此之残酷,以至于乌鸦和野狗,都成群结队赶来凑热闹。或者在城墙上用鸟喙啄食刚刚战死者的眼睛,或者在城外拖走尸体乱啃。而城上城下,守军和进攻方的将士,去谁都顾不上去驱赶。只管继续向对方发射羽箭、投枪、飞斧、石块,等一系列可以杀人的凶器。
一架架云梯、石炮,一辆辆临车、冲车,一队队士卒,一个个好汉,源源不断向高耸入云的城墙冲去,然后被滚石、檑木砸成破烂和肉酱,又或者被床弩和角弓射成木屑和肉渣!
一个个惊魂未定的商贩,一群群满脸惶恐和乞丐,一排排大户人家的奴仆,以及囚犯、赘婿、车夫、牙人,被大新朝士兵驱赶着登上城墙,手里随便塞上两块馕饼和一把刀,就变成了郡兵。然后被城外飞来的石块,飞斧砸倒,被投矛、羽箭射成筛子。
为了早日杀向长安,同时也为了拉近跟新市军的战绩差距,刘縯用上了浑身解术。刘秀在一旁,也是智计百出。然而,无论兄弟两个挖地道,架云梯,还是防火烧城门,无论舂陵军是强攻,佯攻,还是诈败,结果始终都是一样。岑鹏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硬生生挡住了义军的战车。让他们始终无法从宛城这条路上,驶向司隶半步。
眼看二月份都到了月中,老天爷忽然又来添乱。半空中,彤云密布,北风夹在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落。将以及残破不堪的城墙,迅速包裹上一层白雪铠甲。让进攻方想要正常行走都无比困难,更甭说顺着云梯冒死向上攀援。
全军山下都沮丧不已,以为老天爷都想帮敌人的忙。然而,正应了那句俗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百年不遇的二月大雪刚刚放晴,斥候们又喘着粗气,将一分密报送到了刘縯案头。
东北方向五十里,又有一路敌军,规模在六万上下,打着剿贼立功的旗号,浩浩荡荡朝着宛城扑了过来。
“不知道死活的东西!”刘縯在宛城下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立刻下令擂鼓聚将。不多时,众将纷纷赶到,传阅了斥候发来的警讯,个个勃然大怒。
很明显,即将抵达的那那支兵马,是受了王莽那句“杀刘縯,封国公,世袭罔替”的圣旨诱惑,前来捞便宜的。而弟兄们久攻宛城不下,个个筋疲力尽。如果放这路生力军入了城,被岑鹏彻底掌控,其后果,恐怕会不堪设想。
“打!”毫不犹豫,李秩就替刘縯做出了决定。“绝对不能让他们跟岑鹏汇合,更不能放他们进宛城城!”
“必须打!”马武,邓晨、傅俊、王霸等人,也擦拳磨掌。然而,到底该如何打,众人却莫衷一是。有的说舂陵军离开宛城,给敌军迎头痛击。有的说沿途设伏,然后四面合围。有的说不如放他们到宛城外,当着岑鹏面儿,杀鸡骇猴……,林林总总,各执一词。
刘縯被吵得头大,忍不住拍了下桌案,大声点将,“都住口,一个一个来。子陵,你年纪最小,你先说!”
“是,大将军!”严光答应一声,快步出列,“末将以为,这支生力军,根本就是前来给我等输送辎重给养的。大将军根本不用太在意,末将有一计,定然让他们成为我军口中之食!”
“嗯?”刘縯原本只是随意点严光出列抛砖引玉,却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胆大的话,顿时眼睛里就闪出了几分怀疑,“怎么会如此轻松,那毕竟是六万余众,不是六万头牛羊!”
“依我之见,就是六万头牛羊。”严光淡淡一笑,大声回应,“大将军,各位同僚,诸位可还记得去年小长安聚之败?”
此言一出,包括刘秀在内,所有人都脸色瞬间大变。
小长安聚之败,令在场许多人都痛失亲人朋友,大伙焉能轻易忘却?无论那以后大伙战胜了敌人多少次,杀了多少莽军将士。每每想起此战,却依旧痛彻心扉。
故而,大伙平素皆对此战都避而不谈,唯恐触动了心中的伤口。今天严光忽然冒冒失失地问大伙可曾记得当日之败,无异于将结痂的伤口撕开,然后又朝上头撒了一大把粗盐!
“小长安聚之战,令我等痛失家人与族亲,谁敢轻易遗忘?!”刘縯面色沉痛,接着又道,“子陵休要卖关子,你今日旧事重提,究竟是何用意?”
“吃一堑,长一智!”严光又拱了下手,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当日兵败之后,末将痛定思痛,何谓“天时”!而此刻天气变幻莫测,敌军却远道而来,我等刚好可以利用从甄阜和岑鹏的故技,令他有来无回!”
“利用大雪?”刘縯知道严光不是在顺口胡说,却越听越糊涂,“二月的雪,怎么可能持久?用不了一天,就得化个干干净净。”(注:农历二月,相当于公历的三月。)
“天有不测风云!”严光深吸一口气,缓缓补充,“而民间又有谚曰:二月雪,化得快。南风一至雾就来。雪晴之后,天气迅速转暖,今天刮得正是南风。由此推之,这两三日内,必起大雾。我军只要看准其中一路敌人,在其必经之路上等候。待大雾一起,吹响号角,发起攻击,必然会一鼓而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