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起浮溪云,山间风和雨。
此时拂过木心面颊的自是天下间最寻常的事物,本应不足为奇。
可这咫尺三米间太静,再是寻常的东西微微一动,都是格格不入地不寻常了起来。
果然,风起了便骤大了,转眼立下就大到难再称得上寻常。
更何况这里是天山下的苦宗,更何况此处是在正中佛殿的院落门外。
小白系着丝结的黑发被风鼓起,左右摇摆了起来。若空大师的僧袍衣角也忍不住开始舞蹈。
正此时,小白动了,他伸出一只手抓住自己原本系的工工整整的头发,动作轻柔地扶回原位。
恰好风停,恰好大师刚起的衣角落下。
一直处在状况之外迷糊的木心终于进到了状况之内,心里有些不自在,她本来正把注意力放在那一片衣角上。
谁知霓裳曲刚起,怎么就戛然而止了。
“小施主修为了得,却是一件幸事啊。”
若空大师面色温和如初,开口说到。
“修为了得?炎天境中期也能称得上的是修为了得?”
木心听了这话,心里纳闷的紧,这年头有德高僧也学会像寻常人言谈里那般的恭维了?
按道理来说,苦行僧人本不会恭维,也不需要恭维。可这十五里出迎,高僧接待的礼遇就很不讲道理,所以这时候的木姑娘觉得自己也不太懂到底什么是道理了。
小白微微点头示意,算是接下了若空大师的这句称赞,不作态谦虚,竟也不让人觉得狂妄。
“道一,你可以出全力了。”
若空大师笑着说了一句,就后退了几步站到了道一道二两个后辈弟子的身后,一直没有作声的若虚大师也趋步在后。
道一和尚一揖及地,向前走了半步,站到了与小白最近的地方。
“嗯?怎么说着说着,这就要打起来了?”
木心神色大变,她原以为小白到苦宗是为修心,和天下其他的正道年轻子弟一样,先前的待遇虽然怪异地恭谨有礼,可也不算是什么波折。
可怎么谈着谈着就突然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还是和一个明显要比小白年长上几岁的大和尚。
“女施主不必担忧,天衍一动便知此行只是切磋而已。”
木心先是惊地睁圆了眼睛,不过分秒间又沉静了下来,单手结印,元气内在涌动。
除了小白之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截了当地发觉她是天衍录的传人,她怎能不惊?天衍录在修士间鲜有声名,却并不代表这是什么烂大街的天命道法,没有人觊觎。
实际与此,恰恰相反。没有声名是因为修炼所需天资很是苛刻,有时数代才有一个传人,不像大宗门代代都有领头的强人,又不是直接的战力,自然少为外人知道。
可这确实是天命奇法,天衍传人一旦出世悄然间都会引来同修天命的天命师。天命师间的斗法比之修士更是残酷上几分,她道行尚浅,离自保有余还有不远的路要走。
不过又想到点破此事的是苦宗的有德高僧,心里便又安稳了几分。
此时她意识海之内,小白的命途一如往常是一扇白色的奇异门户,些微白光比早些日子稍亮了几分,应是不会有什么变故。
这下她才放心,对着若空大师行了一礼,再退后了两步,将空间留给小白和道一两人。
“阿弥陀佛,小僧修的是不动如来,施主小心了。”
“不动大明王!好!请指教。”
小白听了道一和尚的一句,双眼一亮,言语很是惊喜。天衍难修,不动如来不遑多让,倒是勾起了他心里的求胜欲。
道一和尚双手结法印在胸前,双目紧闭,口中渐响起了靡靡梵音。小白见状,束手在身后,也闭上了眼睛。
木心虽然听母亲讲过这世上万千奇功异法许多,可却从来没听过什么是不动如来,只能心里紧张地看着相对而立的两个人都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干着急。
而此时在小白的意识海中,随着道一愈来愈快的梵音涌动,佛光突现,进而化成了一尊坐莲的金身佛陀。
“明王金身临万千法,巍然不动,小僧佛法不够精深只修到了这个境界。施主若是能破我这朵坐莲,小僧就是败了。”
道一和尚的声音从这坐佛口中传出,紧接着金光涌动化作层层屏障护住了佛身。
“有点意思……小师傅小心了。”
话音一落,白光立现,意识海中的小白身前浮起了一把短刀,和他怀里时时带着的那一把一般模样。
“念力御物!”
道一和尚惊讶地道了一句。
“原来如此……小僧确实可以全力施为了。”
言罢,坐莲上的金身佛光更盛,直上云天,像是一只张开的巨大手掌将小白笼罩在其中。
白刀调转刀锋,正对着莲上佛,无形的契机在虚空缝隙间隐隐锁定。紧接着,一时杀意冲天而起,与这漫天佛光竟不相上下。
“白门刀!”
道一和尚大呼了一声,这声音刚一发出,白门刀已至。
只见光影闪烁,刀锋已经陷进了不动大明王的护身佛光之内,进而寒光突进,势如破竹。再一转眼,漫天佛光瞬间就被击得粉碎,张开的巨大手掌立刻就像是痉挛了一般猛地缩回,紧紧地依附在佛身周边。
此时,小白出即必中的白刀自是击中了目标,无形的杀机立时将形势反转,一如先前佛光擎天一般,将莲上佛紧紧地包裹住。
“白门刀名不虚传,此番在切磋中能够得见倒是小僧的福缘。”
道一和尚此言非虚,白门刀出必为夺命,像能在这种各自留手的切磋中领略一番的机会倒很是罕见。
小白的刀虽然不带杀心,可他已经出了此时修为能够承受的全部杀意,却最终仍是被不动佛身接了下来。
莲上佛单掌擎起,掌心正抵住白刀的刀锋,被击碎的万千佛光此时也都避退在佛掌之后更加凝聚成一团,金光小却璀璨,宛若实质一般。
“施主的杀刀不带杀心,留了余地。可为了师命,纵使羞愧,也要说小僧还未落负。”
“小师傅承的谁的师命?”
“佛曰,不可说。”
“我知晓了……我还有一刀未出,一刀未果,就算我输。”
“阿弥陀佛,施主,请!”
梵音又一次喃喃响起,相缀绵绵,莲上佛佛光大显,却凝而不散,金光一时间就像雁落岭上的烈日一般夺目。
道一和尚自然知道,白门刀最擅长以点破面,一心求道法的声势浩大反而是无用,越是凝实挡下这一刀的机会才越大,显然,是出了全力。
顷刻间,梵音愈来愈大,像是雷霆暴雨般充斥了整片天地,而且仍在不断地攀升不断地变大。
可天山在上,世间定不会有无尽永恒的事物,这梵音也总有登至最高峰再无继力的那一刻。
而就是那一刻,白门刀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