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将者,为军者,肝脑涂地几十载,守卫山河数个秋,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脚步沉重,突然觉得压在自己肩头的巨石仿佛有逾千斤重。一个国家腐朽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腐朽之民连自己心中最后半点良知也没有了,即便是要改造,也不知道从何改起。
豫王的脑海中闪过那笑靥如花的女子,那笑容是如此干净纯澈,她是否会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身陷冷宫,众叛亲离,所护所卫的子民半点都不愿意相信他爹是无辜的呢?在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楚将军在死之前,又是否会想过自己想要证明清白的不作为,落在这些人的眼中就是深知有罪束手待毙无从反抗呢?
这样的世界太过可怕,这样的国家太过恶心,让豫王连看都不愿意再看一眼。
他的问话没有半个人回答,豫王心中一口积郁之气猛地窜出,让他整个人身形都晃了一晃。
“殿下!”袁将军喊了一声,上前欲要搀扶。但是褚洄的动作比他更快,他搀住豫王交给袁将军,低声道:“我来说吧。”
豫王看了他一眼,满眼的担忧不言而喻。
这是要将当初血淋淋的真相整个撕开在众人的面前,撕的是褚洄的心,撕的是褚洄的肝。
叶挽对豫王道:“让褚洄说吧,能够亲手揭露当年的真相,或许才是对楚家最好的慰藉。”豫王再怎样亲近,也只是作为旁人,并不是当年的受害者。
她认真又肯定的神情让豫王心头松动,点了点头。
百官看向褚洄的眼神顿时又变的不一样了。如果说豫王是外人,由他之手说出楚家的事情并不算非常合适,那么褚洄又是以一个什么身份来揭露事实,他在当中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
众人惊疑不定,只有曾后凤眸微眯,难看的脸色下闪过一丝肯定。果然,他果然就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褚洄在原地站定,寒凉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如果威远将军知道自己当初保护的是一群连一句真话都不敢说的懦夫,也不知道会不会气的从坟地里爬出来?”
“褚将军,说话请注意分寸!”有一老臣沉着脸道,“威远将军当年为大燕做过的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同样的,他谋逆的证据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何要说,我们是连真话都不敢说的懦夫?”他们在豫王面前不敢放肆,但是褚洄再怎么说也只是豫王手下一名将军,凭什么用这样的态度对他们说话?
“难道不是么?”褚洄凉薄笑道,“叛逆之罪,难道仅凭萧天筑和曾如水的空口白话就可以定罪?楚穹苍已然束手不抗,为何不彻查此事?百万大军几天之内被灭,难道不是某些人欲盖弥彰,为了杀人灭口?”
众人眼下面色都古怪非常。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曾后还想要提出各种条件来让豫王答应收兵么?
要知道现在整个大燕都在豫王的控制之下,只要他高兴,随时随地都可以废帝自立。想要用摄政王的条件来诱惑豫王,就为了自己那仅剩丁点的地位不受到威胁,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么?
尤其是瑞嘉帝,眼下脸色难看的已经能滴出墨来。他前半生活在自己亲生娘亲的阴影之下,随时随地的被太后垂帘涉政,难道后半辈子还要他活在自己亲王叔的手里,挂着一个瑞嘉帝的名头,脑袋上再顶一个摄政王么!如若真要如此,那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将这王位拱手让出去,也免得在往后半生中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做了一辈子的傀儡皇帝!
叶挽不动声色的弯起嘴角,在眼下这个关头着实不得不佩服起曾后的勇气来。
明知事已到无可转圜之地,明知道自己与这等地位即将失之交臂,她还是想要巴着那最后一丁点子希望试探豫王的底线,看他到底是想要钱,还是想要权。
只是可惜了,无论是钱、权,亦或是色、名、利,豫王都不会看在眼里。
他是从苦寒之地拼死回来的复仇者,是人间的正道,视一个女人为生命,为中心。任何利益都诱惑不了他。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听了曾后的话,豫王放肆“哈哈”笑了两声,看向曾后的眼神带着莫名的同情:“曾如水,本王谋逆的借口从来都不是因为身处西北,被贬西北。在陇西,本王拥有无数忠诚的兄弟属下,我们共患难,同受苦,将对方当做亲兄弟一样对待,没有人知道什么是利用,什么是抛弃,他们会给予对方以自己最高的尊重和敬仰。比起你们这些在繁华富丽的燕宫当中私相授受、争权夺利的所谓权贵不知道开心多少。或许有时苦难加剧,或许风雪雨露条件苛刻,但是曾如水,本王很庆幸,当初在御书房内被我那皇兄一气之下贬到了西北。”豫王抬起头,表情怜悯,“那是我萧天鸣一生之幸。”他一字一句的缓缓说着,丝毫没有停顿,每一声都带着无比的坚定和骄傲。
身后镇西军随着豫王所说的话挺直了自己的背脊。
他们在豫王殿下的眼中永远都是不一样的。没有利益,没有干戈,没有黑白。有的只是相互之间为朋为伴亦师亦友的快乐和融洽。
即便酷暑严寒,有相互支撑为伴,也丝毫不会觉得有半点苦涩。
“而你,”豫王对着曾后抬起下巴,“你所谓能够支撑你一生的滔天权势,荣华富贵,在此关键之际,又是否会有半个人跳出来救你呢?即便是你的亲儿,只怕此刻心中也只会怨恨自己有这么一个不甘平庸处处想要指手画脚的母亲吧。曾如水,你这一辈子机关算尽,所亲所爱之人不是背你弃你,就是早夭早亡。难道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曾后气的发抖,她自认自己的一生是平常女人根本就达不到的一生,是人人艳羡的一生。可为什么眼下在萧天鸣的口中,她就是那么的孤寂可怜,令人同情?不!她不需要同情,她不能被人同情!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的朋友呢?她的爱人呢?她的子女呢?好像正如萧天鸣所说的一般,要么就是早就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要么就是背弃她,不愿认她……难道她当真就是这么悲哀吗?
叶挽看着曾后坐在那珠帘之后隐隐约约仿佛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脸,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同情。
众人噤声,在这个关键时刻大气也不敢出,假装自己一个个都是透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