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对峙

打仗之前两军叫阵是常有的事,并没有因为他们这几句就会显得特立独行。元桢那边还有数不尽的将士想要等着开骂,但是元桢好像并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没有理会段飞,深深的看了褚洄一眼,突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烬儿,你是本王亲子,二十年来本王并没有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你是打定了主意非要在这个时候与为父作对么?”

世人只知西秦烈王,手腕铁血,心性冷酷,他跺一跺脚整个西秦……或者说是整个天下都要震上一震,又何时见过他这副苦口婆心说话的模样?

众人目瞪口呆,但又觉得的确是合乎情理之中。

经历过大燕的内乱和曾后的罪己诏之后,谁不知道大燕的嘲风将军是西秦烈王和废后楚宓之子,本父子相残就足够的骇人听闻,尤其是现在烈王好像并没有想要六亲不认的想要杀了儿子的想法,却还是迫于局势不得不父子相战,这算是什么破事?

元家军众将士表情默然,内心却有些古怪。说起来这元大公子也算是他们半个主子,他们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

“并非我要与你作对,是你要与陛下作对。”就在众人以为面瘫的褚将军并不会理会烈王的问话之时,褚洄突然开了口。他的言语并没有带多少感情,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实而已。

是了,发动战争的可不就是烈王殿下么?他没有在大燕内乱之时插上一脚,而是等着长赢帝统治大燕半年之后,将一切全都送上正轨之际再动手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的正人君子了。但是归根结底,这一切的根源都只是因为“野心”二字而已。

元桢想要西秦的帝位,唾手可得,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屑。

他真正想要的是天下。

这个迷人的天下啊。

“烬儿,你当真想好了,不愿意跟我回去吗?你要知道,萧天鸣能给你的,我一样也能给你。你想要登上帝位,我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即便是现在,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回西秦,回烈王府,放弃大燕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元桢眼神灼灼的看着褚洄,甚至连称呼都没有用“本王”。任何人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元桢是真的想要褚洄认回他这个父亲,认回西秦。

众人哑然,心中无不震惊。万众瞩目的帝位,在元桢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是随随便便都可以拿出来给人的玩意儿。

镇西军将士们心中倏地一揪,生怕他们的褚将军被元桢这一番话给劝服,当真就抛下他们回到西秦去。

他们丝毫不怀疑元桢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区区一个西秦帝的位置,只要褚洄想要,那么从他点头的那一刻开始他即是新任的西秦帝了。

段飞有些急了,眼巴巴的看向褚洄道:“将军,你不要被元桢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他想说元桢是因为打不过镇西军打不过长赢帝才会这般巧言令色,但是张了张嘴始终都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自己的语言有多干,毫无说服之力。

不过褚洄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就是了。

褚洄自始至终都一直看着元桢,摇头道:“什么帝位,我不需要。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我,因为已经过去了。”他一字一句的说,语速缓慢,并没有从前那样的冰凉,甚至言语之间好似还透着那么一点点的悲凉。他抬头,漆黑的双眸穿过当中空旷的场地,直直地看进元桢的眼睛里:“如果我只是一介布衣,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你还会这般炙热渴望的想要我回西秦去么?”

如果要问元桢,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的话,那大概就是放任褚洄跟在萧天鸣的身边长大成人。

他要是当初第一时间就将褚洄接到自己身边,由自己亲自教导的话,现在褚洄也不会长成这副天怒人怨的模样来。再不济,盯紧了楚弘让他将褚洄送去普通的农户人家,做一名安心普通的凡夫俗子也好,至少不会在眼下这个关键的当口来跟自己作对。

元桢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苦心孤诣的跟萧天鸣作对了一辈子,到最后反而站到自己面前来跟自己作对的,会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萧天鸣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

西北素来冬长夏少,即便是现在将近五月,春末之际,天气也还带着一丝丝令人不由自主的从脚后跟凉到了头发丝儿的寒意。一阵微风拂过,没有半点春日的生机和喜悦,反而倒显得有些萧瑟。

金门关与西秦东边境的郏城距离很远,之间隔着一片巨大又荒凉无比的平地,一马平川,自古以来就是王侯将相争夺相战的场所。尤其是在大燕时期,这一百年来死在这片土地上的将士不知凡几,鲜血浸润土地,是以这儿的战场上的土地颜色偏向暗红,有的地方还泛着死黑,即是长久以来沾染上了鲜血的颜色,即使是雨水冲刷,大雪覆盖,也难以将这惊心动魄的颜色给消除。

这是残酷的红,是荣耀的黑,是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同样也在暗暗警告他人,何谓战火无情。

此时,两军对垒,一左一右,一东一西,遥遥相望。

在带着些醺人醉意的微风之中,左右两军就像是两个齐整无比的方块,肃然严立,天地变色,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打破他们之间应当有的寂静。

是寂静,同样也是无声的对峙。

西边一支,元家军着暗金色的军装,盔甲及膝,战靴冰寒,手中或持刀或执剑。骑兵在侧,战马威赫。前排有手持盾牌的步兵,表情严肃。

东边一支则是身穿灰黑色军服的镇西军,与之相差无几。

这是现今世上最强的两支军队,也是整个世上武力的象征。他们相争相斗足足三十载,难分胜负。

元家军中,为首的俊毅男子骑跨在马上,表情肃冷,眉目轻挑,英俊无箸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明明是已经年近五十的年纪,岁月却好像是忘了有他这么一号人似的,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反而看上去只有三十左右的模样。

他身穿暗金帅服,金甲在身,冰凉的军盔衬托着他的形容,为之无形中增添了更加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霸道气场。仅仅是不动声色的跨坐在战马之上,却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此时仿佛应当置身于王座。但是他亲自领兵也不会令任何人觉得不妥,因为他天生自带的气场就这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人,普天之下,无他元桢去不得的地方。

而镇西军领兵之人即是全身漆黑没有半点杂色的嘲风将军本人。

仔细看,他的眉眼间还有一些与元桢相似之处,并非表面上看上去单纯的相似,而是无形中流露出的一股对待苍生天下与他类似的睥睨和淡漠。

褚洄身姿颀长,比元桢还要高上几分,长腿微曲,跨坐在通体乌黑的照夜身上,宛若安静站立的死神。

死神指节修长的大手中握着一杆与他全身上下一样墨黑的沥银枪,无枪缨,无枪把,显得有些怪异。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小看这柄能够在嘲风将军手中挥舞不似凡物的黑枪,因为它即是死神的收割之器,所到之处无不鲜血飞溅,与肉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