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楚宓

我要走吗?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太恐惧了,我不想再接触,所以我拒绝了。

我看出他的脸色有点难看,对我欲言又止。但是我希望他能够理解,什么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就像是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只要拥有自己头顶的一片天空我就能够满足了。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他说。

“好。”我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他跟我不一样,他还有未来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大概是要回西秦去了吧。

“你……等我来接你。”他认真地看着我,“等我娶你。”

我笑了。我一个嫁过人被休离的弃妇,有什么资格能够成为别人的妻子?“好。”不过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离开之后,我的日子又回到了原先的样子。吃干冷的饭菜,穿单薄的衣衫。

可是我却发现我怀孕了。

跟萧天筑十年了都没有半点消息的我,竟然在冷宫中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怀上了孩子。

我再一次被茫然所袭击了,同时又涌起了新的喜悦。这个孩子是意料之外,却又带着我无比的期待,我一定要将他生下来。可是他的存在又太过危险,萧天筑怎么会允许他的存在呢?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努力的隐藏着他的存在,心中却无比恐惧,总不可能直到他生下来我也不让任何人知道吧?在我惶惶度日临近生产的前几天,父亲的旧部终于想到办法联系到了我,我的心也安定下来。

生孩子好痛,我却一点都不害怕。看着那带血的皱巴巴的瘦皮猴子,我终于像是看到了光。

楚弘告诉我,父亲死了,楚家军也没了。我愣了一下,依依不舍的把还没到我手里一炷香时间的孩子交给他:“带他走,离燕京远远地。”我说。他不能留在这里,否则只会引来无休无止的追杀。我有办法能够隐藏他存在的痕迹。

“可是小姐?”楚弘不赞同的看着我。

我说:“我迷茫了一辈子,终于找到了希望,请你帮我抚养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他已经是我的全部了,我不能够再失去他。”名字……我笑了笑,“就叫回吧。”虽先前替他取好了名字,不过能不能用上还是两说。“回儿,回儿,娘亲在未来等着你。”我摸了摸他还没长头发的脑袋,心中酸涩非常。

人生在世,能够有所依赖,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啊。

一直到我在房梁上套好了白绫,我心中想的都是我的孩子。

娘亲的一生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识人不清,惶惶度日,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我将脖子伸进白绫,最后看了一眼西方。

虽然我最终都没有等到你,但是同样也祝你,能够平安欢喜。

谢谢你,元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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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宓,是威远将军楚穹苍的女儿。同时也受圣恩荫蔽,被高祖陛下封为大燕的慧嘉郡主。

我的前半生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受过任何挫折,可以说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亲疼爱,母亲宠溺,还有军营中数不尽的哥哥叔叔伯伯们保护,是为楚府的掌上明珠。

虽我从不曾认为自己名声大噪,像传闻所说的那般文采斐然,蕙质兰心,但是却从有些人趋之若鹜的涌上楚府,觉得能够娶得如我这般的女子为妻才不会变成人生的一大憾事。男欢女爱,从来都是男子贪欢,女人索爱,只能说是各取所需罢了。

世人常以为我应当匹的上当世无双的荣华富贵,却不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或者应当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是情,是爱?或只是像燕京所有的名门权贵千金一般,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门当户对的一家,从此相夫教子,再无自我。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在我及笄那年,有两位皇子同时向父亲求娶了。

一位是献王萧天筑,另一位却让我有些惊讶,竟然是小时候常常跟在后头喊我姐姐的萧天鸣,他从十岁起就时常混迹与父王的军营当中,据说本身即是武痴,且喜兵道谋法,就连父亲也常常夸赞萧天鸣说他是可造之材,若是能够专心习谋日后必成大器。

不过彼时的萧天鸣不过才十四岁,比我还小了一岁,据说向父亲提亲之时他还羞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

萧天鸣生有反骨,天生和那些兄弟们不对付,否则也不会以稚龄远走陇西,整天伏在父亲的军营里了吧。他应当是看到献王求娶,所以才会想也不想的同时对父亲提出,只是想要跟这位兄长作对罢了。

我还记得萧天鸣第一次被父亲带回到楚府来,神色不善的上下打量我的模样。不只是他,我同样也讨厌自己这样远播的艳名,惊人的样貌,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从一开始就只是父亲一个普通的女儿。

当时他们在求娶之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心中只充满了万分的惊讶。毕竟若是普通权贵也就罢了,对方两位都是皇子,甚至其中一人已然封王。我对自己的未来半点把握也无,只剩下一头的茫然。成亲到底是什么呢,成亲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我最终也会沦落到呆在那后院之中,感受着那所谓的男子贪欢,女人索爱吗?

父亲告诉我,最终选择了献王答应了他的求娶之时,我的内心毫无波动。就好像是告诉我今日的晚膳不回来吃了,只有我跟娘两个人吃了一样的平淡。我的一生没有目标,没有未来,现在这一切对我来说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生活而已吧。

父亲问我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我摇摇头。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想法,因为对我来说无论是嫁给谁,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位献王萧天筑也算得上是英俊倜傥,风流潇洒,看上去温文尔雅,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即便我心中对早就熟悉非常的鸣弟弟更有好感一些,也架不住他比我还要小一岁的事实。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鸣弟弟,听父亲说他是回燕京去了。

真是遗憾,还没有来得及跟他好好告别,不过也没有关系,到时候嫁去燕京,我们还是能够再见面的。

此后,经历了一系列的提亲过程,娘亲告诉我女子出嫁之前要好好的留在家里绣嫁衣。我想,是我绣出来的嫁衣,必定当得流光溢彩,万众瞩目吧?我埋头在家绣了三月,费尽心血,当一件只能用华彩炫目来形容的嫁衣成品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难受极了,内心的空虚根本没有办法被任何大红的喜气所填满。

我的一生到底是什么呢,就是这般简单吗?

我想反悔,却又不知道从何悔起。堂堂威远将军奉若至上的掌上明珠,到头来也逃不过燕京权贵千金的宿命。

接下来的一切是无比的顺理成章,我穿上自己亲手缝制的嫁衣,千里迢迢地嫁入燕京,十里红妆,华盖满地,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是按照郡主的规制所办,绵延弯绕,在燕京外头的红毯上仿佛一条扭动的红蛇。它若是能够得知自己今后的宿命,想必也会怪我,为什么不救一救它吧。

我连自救都无法,又怎能救它呢。

献王府在燕京最繁华的内城中,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没有办法踏进内城半分,我却在这一日入主其中,成为了仅次于燕宫之下的献王府的女主人。道贺喜庆之声不绝,我也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被礼炮的炸响声所感染。或许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不堪。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我与萧天筑成亲之后,日子过得十分平淡普通,就像是所有成亲之后的人家一样。萧天筑温文尔雅,与我相敬如宾,就连在床事上都是恪守本分,从来都不会弄疼我半分。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能够被夫君仔细贴心的呵护,就已经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了吧。

我与萧天筑安心平淡地渡过了近十年,几乎所有场合都出双入对,引得不少人的艳羡。再见鸣弟弟之时,他也能够恭敬本份的喊我一声大嫂,高祖陛下与皇后娘娘待我更是如亲女一般,我大抵算得上是燕京最幸福的人了。这样的日子终于在我二十六岁生日那天被打破了,下陇西巡防的萧天筑突然在回来的那天对我说,要迎娶一位侧妃。我怔愣了半晌,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应当十分幸福的女人了,萧天筑的私生活也十分检点,没有妾室通房。不过看来这仅仅是我的期盼,并不是事实,该来的终将还是要来的。我只是怔愣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为夫君的后院开枝散叶向来是作为主母的本份,我也不例外的。

对方是云州知州的千金,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女,我自然不该有其他的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