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安阳青玥要出使韶国,储清亚就坐不住了,急急地就要出门。
小童忙取过榻上放着的藏色斗篷为他披上:“公子,这天气作妖,这两日又凉了下来,你病着可别又着了凉。”
他神色间有些慌张,脚步不停地往外去,小童还没把披风的系带系上,人就跑没影儿了。
“哎呀,还有伞!”小童急得直跺脚,在心里直骂安阳青玥妖孽。
“你要回韶国?”储清亚脚下生风地跑进去,全然没了往日翩翩公子,目下无尘的模样。
房里伺候的人都紧张了一下,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便都没去注意他的用词。
他说的是回。
安阳青玥摆摆手,侍书几个便都下去了。
温云桐立在她身侧,见她没有要留的意思,便也跟着退出去。
临出门时瞟了站在门口的储清亚一眼,不禁又有些落索。
这就是他和储清亚的区别,声名,地位。储清亚可以同她平级相称,相对而坐。而他只是她身边的伺候人,规矩必须守,也只有没人或者她特许的时候才可以平起平坐。
身份这个东西,在古代当真是难以跨越的鸿沟啊。
“你要回韶国?”储清亚又问了一遍。
安阳青玥点头,抬眸望他。这几日下了些淅淅沥沥的小雨,他黑发上飘了些细小的雨珠,圆圆点点的晶莹,看起来如细小的珍珠。面色却有几分白,加之天色昏昏,更衬得他脸上气色不好,唇色淡淡,藏色披风下那一袭白衣勾勒出略显羸弱的身姿。
显而易见他是真的病了,而并非借口托词不见她。
她立刻跳了起来:“清亚,你没事吧,到底怎么了?”
“没事。”储清亚侧移一步避过了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坐了,绷着脸道,“你只说你是不是要去韶国?”
安阳青玥点头,还是担忧:“你的身体究竟怎么了,从前从不见你生病的,要不还是叫太医看看?”
“不必,你们这儿的太医就是垃圾。”储清亚口下毫不留情,很快便转了话题,“你来找我有何事?”
他问的是昨天的事。
安阳青玥见他执意不说,便不在此事纠缠。房内无人伺候,她便自己倒了热茶放在他面前。
“我要出门,所以想着我们的谎言该结束了。”
“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一起去韶国。”储清亚握着杯子暖手,说出的话不容反驳。
“清亚,你不能,我此去恐有凶险……”
“别的不要说,我就是要去,否则我不会帮你。”储清亚不待她说完就打断。
安阳青玥苦恼了片刻,最终只得点头。
储清亚进宫了一趟,忽然又传出消息敬帝身体大好了。
百官有高兴的,有疑惑的,更多的是气愤,好像自己被当猴耍了一样。
说病危就病危,说大好就大好,当这是过家家玩呢!
慕容折率先沉不住气,当即就纠集了一票人入宫去瞧究竟。
刑部李大人、礼部修大人带着几个小官早早便候在了那里。
这几个都是保皇党,慕容折压根不给好脸色,推过她们自己率先进去。
清萧殿里,慕容彦姝正披着大氅喝药,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哪里还有前时那要死不活的样子。
“皇姨你来了,储神医这药可真好啊,不过吃了一副朕的病就好了。”慕容彦姝笑着招呼,桃花眼里闪着亮光,就像在嘲讽她一样。
这怎么就好了,你怎么能好?慕容折剜了一眼坐着喝茶的储清亚和立在一旁的安阳青玥。都是这两个人坏事!
她向后摆了摆手,屁股后面的秋敏哀嚎一声,不得已挪了两步出来,脑子一抽说了一句白痴样的话。
“陛下,前些日子储神医不是说不治了吗,怎么一下又好了?”
慕容折牙齿一疼,恨不得当场拍死她,这个蠢笨如猪的家伙!
“秋尚书这话何意,陛下好了你不高兴?”安阳青玥轻嗤,“何况你当储神医的名号是说着玩的,忙了这大半个月他就是在为陛下的病研究药方,如今研制了灵药治好了陛下的病,你怎么还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难不成你盼望着陛下驾崩好谋朝篡位?”
她眼皮一抬,目光一瞪,秋敏立刻脚一软,坐到了地上,说话都磕磕巴巴:“臣,臣并,并无此意。”
“没有那便下去吧。”慕容彦姝也只是想吓一吓,并不打算把她们怎么样,抬目道,“各位爱卿还有事吗?”
“无事,臣等只是来请安。”慕容折黑着脸行了礼,告退而去。
她出得门正撞上姗姗来迟的慕容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各自扯出假笑,眸中俱都迸发出杀气。
见人都走得差不多,而且慕容彦姝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确实传言非虚,慕容雨也没什么好说,胡乱汇报了点子事便也告退。出去前侧身向安阳青玥使了个眼色。
安阳青玥与慕容彦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轻快的笑意。她对慕容彦姝摆摆手,转身出去,果见慕容雨等在白玉栏杆边。
她走过去,慕容雨立刻拉住她,假装邀她欣赏殿外满山苍翠,雨后风光,却凑了过去小声道:“为什么要让储清亚给她解毒?”
“王主,你我就要离开廊州,若是此期间陛下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便宜了慕容折?”安阳青玥笑得漫不经意。
慕容雨细一思索,她这话说得倒也有道理。慕容折那厮包藏祸心,此次出使正是她挖的陷阱,她怎么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到时候就算皇帝没有不妥,她估计都能弄出不妥来。
“你要继续取得皇帝的信任,找寻下一次下手的机会。”她拍了拍安阳青玥的肩,迈步下了台阶。
“放心,我会的。”安阳青玥笑得诡异。
三日后,带着丝帛珠宝等大批厚礼,美男若干,四队护卫开路,浩浩荡荡的出使队伍从西城门出发,慕容彦姝站在城门上摆酒相送。
“朕守着江山,等你归来!”
她举杯,郑重道。
春雨下了四五日,天光终于放晴了。山间围着浅浅的雾霭,淡淡的朦胧感,如同美人遮面,更添神秘。
阳光带了些暖意,融融地洒在院子里。
勺儿打了帘子,安阳轩从屋内出去,才走到院里就碰上了安阳青河。
她像一根柱子一样杵在石子小路上,身周花儿含苞嫩枝抽芽。
她在这里站着,今天是第三天。
见他出来,她忙迎上去。
“轩儿,你真的不肯原谅姐姐吗?”
“姐姐,你真的是我的姐姐,我的亲姐姐吗!”安阳轩笑得苦涩,明明从前还是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会变成这样?
“轩儿,从前的事都不要再说了好吗,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亲人。如今叔父被关在后院终日憔悴,姐姐又成了这个样子,难道你真的要弃我们于不顾吗?”安阳青河一脸的懊悔和凄苦,她侧了身拦住他,右手袖中空空,晃动得极为明显。
看到这一幕,安阳轩又不忍了。
总归是他的亲姐姐啊,断了一臂,对她的惩罚也该够了。
“姐姐要我做什么?”他心知她来找他肯定是有所求。
“轩儿,姐姐能要你做什么,不过是期望你多陪陪罢了。”安阳青河软了语气,眸子可怜得紧,好像一个孤苦老人盼着家人团聚。她抬手拈起一缕他飞扬的发丝,言语间多了几分脉脉温情,“还记得流云轩的酥糖吗,清香酥脆,入口即化,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了,每次我从外面回来没给你买,都要闹腾好久,姐姐再带你去吃一次好吗?”
这一番言辞切切,几分可怜并缠绵,勾得安阳轩也忆起了小时候的那些事。
一起打闹,一起玩耍,一起去厨房偷糕点吃,一起偷偷瞒着大人上街。无论他缠着她买什么,她总是二话不说就买。只要能哄着他开心,什么都依他。
还是小时候的光阴好啊,那么单纯,那么让人怀恋。他不由得便红了眼眶。
“好。”
此后每日,安阳青河有事无事总会来邀安阳轩一起出去,有时是去吃糕点,有时是上街耍,有时是听戏,有时是喝茶。二人之间的相处渐渐回复了往日的姐弟情深。
一日,她带着他去成衣铺买衣服。烟青色交领绣花长裙,好看非常,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身,须得去里间试一试。可是勺儿方才被他打发去买莲子糕,如今没有人伺候。铺子里的伙计见他为难,便找了自己的小儿子过来伺候。
元一和元三在对面铺子屋顶上躺着,见他进了内室,元三不禁有些着急,忙扯身边人:“喂喂,公子进去了,咱跟不跟啊?”
“公子是换衣服,咱是女人,怎么跟?”元一简直要骂她白痴。
“那会不会有危险?”元三担忧不已,世女离开前可是嘱咐了要好生照看公子,这是她们的使命,要是公子出了差错,她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会的,你放心些,跟了这几天不都没事嘛。”元一坐正身子,眼睛紧紧盯着对门,“咱们就这么看着,换个衣服顶多两盏茶功夫,若是超过时间还没出来,咱们就上去砸店,成不成?”
谁在她话刚说完,里头人就出来了,安阳轩穿那一身烟青色长裙着实好看,迷着店里好些人都转不开眼。
“你看我说没事吧。”元一嘻嘻笑道。
使团队伍人多物资重,行进速度太慢,在官道上走了十二天才堪堪到达德州城内。
再次走过熟悉的城市,温云桐不由掀开了马车帘子探头望去,街上的布局都没什么变化,包子摊冒着浓浓热气,散卖的小贩不时几声吆喝,云来客栈门口,小二姐笑眯眯地站在门前招呼……
在这里发生过的所有事似乎就是昨日,那时所有的记忆都有她,而且只有她,简单快活,无拘无束,回想过来,真是从未有过的美好。他真想跳下去再住上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