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现实就是往往你越害怕的事越会接踵而来

八月十四日,一早便开始有许多的伤兵陆陆续续地送来。我看到那些身形消瘦并不高大的士兵,便想着或许这其中有许多人的年纪比我还要小,也许是来自于农民家庭的老幺,还来不及见识这个城市的美好与繁华,便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中数弹而气息不绝,淋漓的鲜血将身上的军服染了色。这血迹干了以后,就成了深紫黝黑的一片,干涸的血痂就像是一个硬壳,让柔软的军服成了真正的战袍。

我听一旁负责收治病人的徐护士说,今天这一仗打得真是前所未有的惨烈,听说好些个连队都是整支整支地牺牲,最后连番号都没留下。

到了下午的时侯,八字桥一带又突然传出猛烈地爆炸声。团长把好几队后备救护人员都派上了战场。那时候谁也不会意识到,长达几个月的淞沪会战已经打响了。

我在源源不断送来的伤兵里反复逡巡查看伤情,然后再根据他们的受伤程度来判断手术的先后顺序。一个被炸伤了腿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徐护士一边翻着收治记录一边说:“这个女孩子今年也才十六岁,是趁着学校放暑假特意来帮忙的救护队员。她在转移伤员的时侯被一颗落在附近的炮弹波及,整条左小腿都给炸没了。

我听了她的话,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这种东西真的很玄妙,古代说法是心有灵犀,后世则偏向于脑电波的传输。就像电影镜头里常演的那样,这一分钟先生出了事,下一秒太太就失手摔了杯子,虽然是艺术的夸张手法,但却也是有现实依据的。

所以当我心里突然一沉的时侯,下一分钟便走上前去观察伤者的脸。我用手拂去伤者脸上的血污,下一秒就像是被惊雷劈中,整个人像被施了禁身术一样钉在了那里。

由于日本人的封锁政策和战争的突如其来,不光光是医务人员,救护队里任何的物资都是奇缺的。药品和器械就不说了,只要大家闲下来,都会帮忙着清洗使用过的纱布。原来为了伤口的清洁,纱布都是一次性使用的。然而在药品奇缺的年代,也就只好因陋就简,清洗之后再用高温蒸煮的方式消毒,然后反复使用。

今天是个高级大晴天,天气一好,大家伙的手脚自然而然也就勤快了不少。一清早,就有人在救护所所在的院子里架起了几十根的晒衣杆,护士和救护员们工作之余便开始清洗替换下来的纱布。清洗干净的纱布被整整齐齐地晾晒在杆子上,在阳光底下升腾起袅袅的烟,远远看着就像是一片粉红色的云雾。

当我们的想象力插上了浪漫主义的翅膀,似乎一切都变得那么充满希望。可回到现实,战争的阴影却丝毫没有退去的迹象。当我的视觉被眼前的景象所迷惑的时侯,嗅觉却不依不挠地提醒着我,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道便是死亡的注脚。

我站在阳光底下发呆,突然就听到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然然。”

我回过头去,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有医生选我这样的助手。我高兴地飞奔过去,往他的脖子上重重一挂:“沈叔叔,你怎么回来了?”

我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沈仲平却立刻明白了问题的关键,他笑着反问我,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这里那么多需要诊治的同胞和伤员,他有什么理由缺席呢?

从这天以后,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他的助手,那些不幸地被打伤了肺部、打穿了胸膛的重伤员也有了更多的活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