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之际，苏卿暖从苏河的书房回到兰桂院，才进门，便看见苏子婉正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上悠闲地喝着茶，俨然一副“我是主人”的模样。一边的雪见看着苏卿暖，有些抱歉。

她没翠缕那张嘴，拦不住苏子婉。若此番翠缕在的话，说不定苏子婉连个进门的机会都没有，哪儿还能坐在主位耀武扬威？

看到苏卿暖进门，苏子婉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再度悠闲地喝了口茶，然后才放下茶盏道：“二姐姐你回来了？许久未回兰桂院，这里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我都不认识了。”

说着，苏子婉环顾了下四周，眼里不禁闪过浓浓的嫉妒。先前她住在这里的时候，整个屋子满满的都是摆件，可加起来都不如苏卿暖这屋子里随意放置的一个物件。

比如这正门而入可见的墙上巨幅海棠春睡花卷，那可是画圣真迹，听说在老太太手里捂了多少年都不肯轻易给人的，却不想今日在苏卿暖这里见到，可见老太太偏心得紧！

苏子婉紧了紧手中帕子，看向她身侧搁着的一只高颈釉光白瓷瓶，色泽鲜亮自然，乃是瓷器中的极品，衬上特意摆弄了的梅花儿枝，显出几分别样的傲骨，竟是房中造出的别致一景。

再看这屋子里的陈设，每一样都十分精致，看着却不繁琐，苏子婉心中的嫉妒油然而生。

翠缕见苏子婉坐着主位没有半点要让的意思，面上便有些挂不住。苏卿暖却是轻轻一笑，而后随意在右首坐了：“婉儿妹妹说笑了，此处本不是妹妹的院子，妹妹如何说是回来？不过说到回来，妹妹倒是说得极对。娘亲在世的时候，时常坐的，就是妹妹现在坐的这位子。”

“什么？”苏子婉一听是大夫人裴氏坐过的位子，顿时惊得从位子上蹦起来。裴氏，一个已经死了五年的苏家夫人。也正是因为裴氏的死，她娘才被扶成了平妻，她的身份也才尊贵起来。

“妹妹不必惊慌，坐吧。”苏卿暖仿若未见苏子婉“唰”得一下就白了的脸色，反而十分殷勤地劝坐。可苏子婉哪里还敢坐呢？

苏子婉起身，来到一边，想要找个地方再坐，却发现右首最尊贵的位子已经被苏卿暖给坐了，只好往左首第二个位子坐了——左首第一个位子是家主之位，苏河来的时候留给苏河的，她怎么敢坐？

“二姐姐，听说你要进宫啦？恭喜哦。”苏子婉语气慢慢，听着像是恭维，实则带着一丝嘲讽。她可没忘记她今日到这兰桂院的目的。

“不知喜从何来？”苏卿暖知道苏子婉今日是来刁难的，不过她早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任人揉捏的苏卿暖，不怕苏子婉。

“咿，爹爹没和你说吗？你明天进宫，其实是姨母的意思……”苏子婉故意将“姨母”二字咬得很重，特意强调了自己的身份，可是馥太后的侄女。在这一点上，就比这所谓的苏府嫡女要尊贵得多了。

“嗯。”苏卿暖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苏子婉想要的任何羡慕或是愤愤。

苏子婉眸子一转，盯着苏卿暖的脸色道：“她要把你嫁给九王爷做九王妃呐，这还不是喜？那这是什么呀？恭喜姐姐哦……”

可她等了半天也没看见苏卿暖脸上的表情有任何的波动，便按捺不住了：“二姐姐，对这件事情……你就没有什么看法？”

苏卿暖抬眼，反而有些疑惑：“看法？什么看法？”

“你要嫁给九王爷啊！那个……风流成性的……”苏子婉似乎欲言又止，然后又道，“难道二姐姐没有听说吗？这个九王爷他从小就不学好的，人家都在看经世策略，可是他呢，却只爱看些诗词歌赋啊什么的……”

“二姐姐你知道吗？”苏子婉仿若说上瘾了似的，“其实小的时候皇上是很疼爱这个王爷的，他长得也是不错，毕竟是莲妃的儿子嘛……可是后来慢慢长大了，九王爷就全然不学好了，我这个表哥啊，看女人的功夫都比看书的多了。”

“二姐姐，你若是嫁过去，可千万别被吓到啊，他的府上，听说养了几十个女人呢，”苏子婉故意将“几十个”这几个字咬得很重，仿若为了激起苏卿暖的愤怒，然后转而假惺惺地安慰，“不过二姐姐你也不必担心，这些女人都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不过是些长得漂亮的优伶歌姬罢了，都是各大臣孝敬他的，姐姐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苏子婉一边说，一边注意苏卿暖的表情。可让她失望的是，不管她怎么刺激，苏卿暖的面色好像都跟刚才没有什么不同，反而淡然得像是在听一个别人家的故事，津津有味似的。

然一边的翠缕就没苏卿暖这么好的涵养了，自打苏子婉一进来，她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而如今苏子婉阴阳怪气地说了这么多，气得翠缕差点撩起袖子上前给她两个耳刮子，看她还在这儿嚼舌根不！

“二姐姐，你真的……不介意这些？”苏子婉不甘心，她一定要找到苏卿暖的痛点，然后狠狠地刺下去！她就不信了，哪儿有女人对自己丈夫三妻四妾没有半点不快的？何况宇文烨府上那么多女人！

“当然介意。”苏卿暖若说不介意，是假的。就算她嫁给宇文烨是名义上的夫妻，她不会让宇文烨从她这儿得到什么，但到底是夫妻，她不会让自己眼前总有些讨厌的女人晃悠。

苏卿暖自动忽略了心里那一点还未成型所以被她忽略的那一点点对宇文烨的另眼相看——正因为这一点点另眼相看，使得“宇文烨”和“九王爷”这六个字，不知何时在苏卿暖心底已经成了不同的子眼。只要一提到这几个字，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宇文烨那颀长矫健的身影，以及他嘴边挂着的如春风般和煦的笑。

所以她介意。

苏子婉得逞一笑，随即有些十分抱歉地道；“其实这件事情也怪我……当初姨母是想把我嫁给九王爷做九王妃的，是我知道表哥这么不像话，就算嫁过去恐怕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才推了，让你来嫁……二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苏卿暖看一眼苏子婉，眼中闪过一丝冷然。却原来，这便是她忽然被召回苏府的原因。苏子婉不想嫁给宇文烨过痛苦的日子，就让她来做这只小白鼠，还要听话地做馥太后的眼线——她这颗本来被弃置外庄的棋子，有一天被重新拾起，却是这个原因。

苏子婉被苏卿暖这冷冷一眼看得有些心惊，然再看时苏卿暖已然别过眼去，仿若方才的那一眼是她的错觉。

“怎么会？”苏卿暖轻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若不是苏子婉的这一个推脱，兴许她就只好被嫁给一些不着边的公子做为苏河笼络下属的工具罢了。拿宇文烨和其他公子哥儿相比，实在好太多了。

何况，宇文烨也并没有外界传闻得那么不堪。

天色暗沉下来，一辆小型马车从苏府后门而入，不多时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灯笼映照下一张脸的确风韵犹存，正是苏府的三夫人柳氏。

菊香院苏子湘的贴身小丫头青芽急急忙忙上前：“三夫人，可不好了，您快回去吧，老爷在屋里呢。”

柳氏面上一白：“其他人呢？老爷怎么会忽然到菊香院的？”苏河因为前阵子她误诊怀孕的事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她的菊香院了，今日偏偏她出府的时候，他来，这不是正好撞上了吗？

“谁知道呢！老爷来菊香院以前，是请过二小姐到书房去的，按我说，说不定是二小姐告诉老爷的！”青芽愤愤道。

柳氏一边往菊香院赶，一边皱着眉头道：“如果是她，那就说得过去了。今日上街，我的确碰到了二丫头身边的丫鬟翠缕，说不定就是她把这事情告诉老爷的……”

“这二小姐也太过分了……”青芽嘟囔着，然她不敢再说什么，毕竟当日表姐彩珠在兰桂院被掌嘴的画面还活生生地在她的脑海里，一提到苏卿暖就会立刻浮现出来——二小姐如今在她的印象里，就是个狠角色，招惹不得的人物。

“对了三夫人，”青芽将一包衣料递给柳氏身后的小丫头青桃，“这个是内里带绒的布料，拿着。为了说服老爷，小姐特意跟老爷说了，三夫人上街是为了给老爷挑选布料的，到时候可别被老爷问倒了。”

“也亏湘儿想得周到……”柳氏看着青桃怀里的包裹，还真以为这个主意是她的宝贝女儿苏子湘想出来的，遂心里的慌张也减了一些，只觉得自己没白疼这个女儿。

不多时柳氏到了菊香院，和苏河见过面，用青芽教给她的话对付了苏河，苏河并没有起疑，这事也就过了。苏河在菊香院用了晚膳，本来要留宿的，却被柳氏说身上不爽应付了过去。

送走苏河的菊香院立刻安静下来，柳氏示意丫头关门，沐浴更衣后将苏子湘叫到了自己床前。

“娘，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苏子湘一进屋，立刻问道。

柳氏嗔了苏子湘下：“你这孩子，急得什么似的。娘都亲自出马了，这事情还能不成？原来明日馥太后有宴席，请的二丫头进宫去，到时候九王爷也在，目的就是为了给这两人赐婚……”

“什么？赐婚？这么快？”苏子湘听到“赐婚”二字，当即又从位子上蹦了起来。

“诶你坐下，”柳氏将苏子湘反手一拉，“你看看你，平时都很稳重，一提到九王爷的事情整个人都变了，脾气也急，娘的话都还没说完呢……”

“那好，那您说……”苏子湘便乖乖坐下，难道事情还有转机。

“娘已经和太师说好了，让你明天也去。毕竟为了让人觉着这不是个刻意的安排，馥太后并不单单请了二丫头和九王爷，还请了许多闺秀。所以你明日进宫可要好好表现，别自己把这个机会给弄丢了！”

“好！谢谢娘！”苏子湘一把扑进柳氏的怀里。

柳氏抚摸着自家女儿柔软的秀发：“娘这一辈子出身不好，能做到太傅府的三夫人，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湘儿，你的幸福，如今可只能靠你自己去争取了……”

翌日清晨，一大早苏府的主仆们便都忙碌开了，只为今日馥太后的宴席，请了苏府三位花儿一样的小姐前去，自然不能怠慢。

相比早早爬起来的苏子湘和苏子婉，苏卿暖就淡定得多。不过到了时辰起来洗漱打扮过后，就到苏府门口，上了马车。

马车是三人一辆，所以苏卿暖到的时候，苏子婉已经到了。

浅紫色的布帘子掀起来，苏子婉早早地占了正中间的主位坐了，看到苏卿暖来，便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然她看到苏卿暖今日的穿着打扮，顿时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