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私盐贩子

穿越崇祯八年 在珠海 1465 字 2024-04-22

两天后,崇祯八年元月十日,凤阳以东二百里,盱眙。萧索的原野,寒风阵阵,寒冷禁锢了身体,而萧索,又让人意兴阑珊。一座庄前,响起了单调的锵锵声,随着单调的节奏,一把红伞单调地上下抖动着,几个汉子在单调地翻筋斗,偶尔,他们又蹲着疾行几步,花鼓灯此时已出现一百年了,却是和后世一样单调。只是此时没人捧它的臭脚,说它是东方芭蕾。在诸多艺术中,以舞蹈的表现力最差,以音乐的表现力最强,又以舞蹈的技术性最弱,以音乐的技术性最强。花鼓灯只有击打乐器,没有吹奏乐器,只因这些出来讨饭的乡民,几人会吹奏?花鼓灯借助不上音乐,其艺术性就可想而知了。韩权立马在一旁,摇了摇头,往地上扔了几个铜钱,驱马东去。

白布上的一个酒字,飘荡在寒风中,悬挂之处是一株大树,大树下的两间茅屋即是酒店。店门口停着两辆板车,上面是些薪柴。麻秸搭的锅屋处在店门一侧,里边不闻烹炸之声,店家两手操起长勺,正在锅里搅和,却是烧了一大锅面汤,后世叫面稀饭。店内,一张桌子围坐了七八条汉子,为首一人是个络腮胡,双手捧着大明律,正在念读,余者皆在细听——

“杖一百,徙三年,有军器者加一等,拒捕者斩,凡军人犯者,本管百户笞五十,减半给俸,若知情纵容,通共贩卖,与犯人同罪,——不许盐引相离,违者,视同私盐。卖盐了事,十日内不缴还盐引者,笞四十,——凡豪强盐徒,聚众十人以上,撑驾大船,拒敌官兵,皆斩,若十人以下,原无兵杖,伤至二人以上者,为首者依律处斩”。

念到这,那汉子不再念了。座中一人道:“此番若出了事,姜大头便要受咱们连累”,又有人道:“咱们不足十人,也未执兵器,若是拒捕伤了人,也只处斩——”,说罢,看了一眼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闻言,叹了一声,道:“杀牛偷驴犯私盐,咱们并非积年的光棍,因何如此?谁愿做这个不长进的营生,十二万漕军,一年百万石漕粮,摊到个人头上,不足十石”。原来这伙人是漕军,不过是些船夫,负责将漕米运到北京,他们每年往京里运五百万石粮,其中的一百万石叫耗粮,用来养这十二万漕军。漕军数量庞大,在几十年后的清朝,形成漕帮,即青帮。漕军的来源是沿河各卫所,就是拉人当船夫,漕军有临时性质,水陆双栖,双重领导,平时这些人就是卫所里的农夫,但到了漕运季节,有几个月他们便要撑船,把漕粮送到京里,平时还要种地,受卫里管,所以十二万漕军谈不上是一个组织,而是从沿河临时拉来的十二万船夫,他们的根还是在地上。

络腮胡子吟道:“稻未收,洪泽水长日夜流,车逻闸开,地不收,昭文坝开淹杀我”。到了夏季,正是稻田用水之时,但洪泽湖不放水灌溉,只负责给运河注水,以保漕运。在发洪水之前,洪泽湖事先不清除库容,当洪水来时,洪泽湖不是蓄洪,反而开闸放水,将淮安,扬州十几个县变成泽国,万历时的水利专家潘季驯就讲:祖陵如腹心,运道为咽喉,生灵赤子皆肌肤。洪泽湖旁的祖陵第一,运河漕运其次,至于民生,最末。

络腮胡子吟罢,众人黯然,他们都是淮安人,家中地亩几乎年年绝收,被洪泽湖放水,人为祸害。

桌上,不过是豆腐,咸鱼,甚至咸菜,也就罢了,关键量还不足,才一盏茶的工夫,已是杯盘狼藉,络腮胡子有心象水浒里的好汉那般,喝一声,给爷切十斤牛肉来,或好酒好菜只管上。但最终,他只叫道:“上酒!”。店家来得迟了一迟,他喝道:“你这乡里人极会欺生,莫非我会短了你的酒钱?”

店家正欲还嘴,却听见门口有动静,一匹马来到店外,马背上一边一个,驮着两只竹篓,那年轻人跳下马来到店中,问了问有些么吃食,价钱几何,最后点了一碗肉面。店家正欲去张罗,那年轻人又请店家刷括马匹,饮马喂马,喂几束草料,几升黄豆,一一讲定的价钱。

店家正欲去牵马,年轻人却将马上的竹篓取下,挑在肩上,重新进到店中。此人的到来,让屋里的私盐贩子不悦,因为来了个外人,说话不便了,待年轻人坐倒,气氛便有些尴尬,年轻人被许多目光注视,也很不自在,心道这伙狗囊的也太没教养,就这么直盯着人看?他不怀好意地将担竹篓的棍子解开,放在桌上。

这时,私盐贩子们才看到,担竹篓的棍子,原来那是一张弓,还有几支箭,两只竹篓不过是为了掩护这张弓。络腮胡子盯着桌上的弓看了一会,嫌坐着看不清,忽地起身,又看了一会,他抬腿来到年轻人的桌边,一拱拳,道:“在下淮安姜丰食,往凤阳贩运商货,敢问兄弟贵姓?”

年轻人起身,抱拳道:“在下凤阳长淮卫军余韩权”。

“兄弟此物,可舍得让再下看看?”。见韩权点了点头,姜丰食操起桌上的滑轮弓,赞道:“柘木弓!看这弓力,有八石,咦,这此竹篾——如此强弓,兄弟还觉得不够使的?咦,这是什么?”

“姜大哥只管拉拽,不必客套”。姜丰食依言拉了拉弓,此弓却没有想象的那般难拉,他知道这滑轮,双股绳,必有诀窍,却一时参不透,只得问道:“此弓为兄弟所制?”。韩权点了点头。姜丰食道:“在下射上一箭可舍得?”

韩权闻言,犹豫了一下,道:“莫射进树里,难以拔出”。姜丰食道多谢,持弓走到店外,一众私盐贩子尽皆起身,围观热闹。片刻后,一道疾影远远飞出,掉到了七十丈外的田间,众人齐声喝采,姜丰食面露惊讶,问道:“敢问兄弟此弓有几石力?”

“八石力,又捆了些竹片上去,想是有十二石力,看姜兄时才的力道,也开得了六石弓,只要使这滑轮弓,五石力便化做十石”,说罢,韩权将弓接过,取出一箭,射了出去,那箭足足飞出九十丈,即两百七十米,若是抛射,则更远。这些漕军,武艺虽不精,但对兵器还是懂的,他们个个睁圆了眼,方知遇着高人了。韩权却道:“在下平日也只开得八石弓,只是此弓怪异,可将弓力放大七八成”。众人齐向韩永手里的弓看去,弓上那滑轮,双股弓绳,越看越有门道。

姜丰食豪爽地一拍韩权的膀子,道:“好兄弟,萍水相逢,却将机巧道出,走,与哥哥饮上几怀”。韩权道:“多蒙盛情,待我将箭拾回来”。不告诉韩权挪步,人群中有个年轻的,立时向远处奔去。

韩权与姜丰食向店中走去,韩权问道:“还未请教哥哥治何营生,今年贵庚”。姜丰食笑道:“某今年三十有二,做些不法买卖”,说罢,将那几个私盐贩子一一向韩永引见,诸人在门口叙了一番礼,礼毕,姜丰食一指门口的两辆柴车,低声道:“里头是三百斤私盐,共计六百斤”。

韩权随众人入座,桌上杯盘狼籍,尽是些不值钱的豆干,咸鱼,姜丰食面露尴尬,正欲开言,点些正经酒菜,韩权却呼道:“店家!”。店家来了后,韩权将一两银子搁到桌上,命他上些酒菜来,私盐贩子纷纷作势,争着放血,韩永争不过他们,只得随他们了。

片刻后——

“听姜大哥时才所言,要去凤阳?”。“正是”。“凤阳去不得”。“为何?”。“五日后,凤阳便会遭流贼,杀得良莠不分”。

姜丰食惊道:“兄弟如何得知?”。韩权道:“大哥莫问,我出来便是避流贼,凤阳,庐州,滁州,几日后,流贼遍地,见人就杀”。见姜丰食面惊疑的目光,韩权心想,莫非他将我当成流贼的探子了?他只好补充道:“大哥是淮安人,那漕运总督,因凤阳祖陵被兵,年内便会被逮治,弃市于北京”。

姜丰食闻言大惊,只是这,这,地说不出话来,众人之中有人心道,这是什么人,莫非失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