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李千树番外(二)

窥天神相 桃花渡 8568 字 2024-04-23

那个小院子里被柳树枝条影影绰绰的挡着,后面漏出了一丝黄光,现如今,院子里有人。

推门进去,果然,铺院子的青石板被扫的干干净净的,马老爷子一个人坐在了院子中间,面前是个小桌子。

桌子上摆满了瓜果,还有他亲手做的月饼。

马老爷子一手拿着一个月饼,正对着月亮喊:“月儿,月儿,月儿圆了,八月十五过年了……”

这是个风俗,在我们本地,叫“圆月”,意思就是请月亮吃瓜果月饼,求月亮保佑,这一年家里团圆。

一般是小孩儿和妇女才会圆月,老大爷圆,是头一次看见。

他家里没别人了,他就希望家宅团圆。

李千树身后的老太太,一下就愣住了。

李千树回头看了老太太,大声对着马老爷子就大吼了起来:“老爷子,你看,我把谁给您送回来了?”

马老爷子因为耳背,并不知道进来人了,转过脸一瞅见我们,这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再一仔细看,看见了李千树背后的老太太,马老爷子手里的月饼,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老太太:“你……你……”

李千树大声喊道:“张大娘回来啦!”

说着,把他和张大娘手上的绳子给解开了。

马老爷子一下就过去抓张大娘:“你去哪儿哩?你个老婆子,告诉你多少回了,要是走丢了,就站在原地别动弹——我一定会找着你的!”

张大娘却跟个小孩儿似得,不高兴的仰起脸,说道:“我走丢了之后,一直就在原地等着你哩!等了老久,你老不来!”

那句“等了老久”,是这么来的。

原来那天,老两口吃了剩下的炸糕,不怎么消化,还跟平时一样,顺着鸭子桥,出去“散食”,老两口子跟年轻人不一样,不兴大庭广众之下手拉手,都是马老爷子在前头领路,张大娘跟在后头。

可那天正是个八月十五,走着走着,老太太见到了水面的月亮,停在鸭子桥上,就指着月亮喊张大爷看:“天上一个,水里一个,有俩月亮哩!”

可马老爷子耳背,根本就听不见,这张大娘着急,就想把月亮捞出来,给马老爷子看看,脚底下就滑了——也是因为,鸭子桥底下是小阴方,常有水鬼出不去找轮替,张大娘就成了替死鬼,沉下去了。

马老爷子走出了鸭子桥,才发现身后的张大娘不见了,马老爷子急坏了,又是托人,又是自己找,整整找了这么一年。

他惦记着,张大娘的腿脚,根本就没法走远——天天晚上,还得马老爷子给她揉脚呢!

张大娘关节也不好,阴天下雨要热敷,没自己不成!

张大娘呢?来一个人,就疑心是自己家老头儿回来找自己了,结果失望了很多次——她抓到的,都不对。

一个在找,一个在等,就这么过了一年。

“这下可好哩……”马老爷子高兴的像是个孩子:“她一回来,家里的剩饭,也有人吃了……”

这一句话,倒是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李千树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你们团聚,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领着一帮人,就告辞出来了。

这是个好事儿,唯独陆恒川叹了口气。

因为陆恒川看见了,马老爷子额头上滚过来了一团子死气——按理说,活不到天亮了。

可他没提,因为他指的,这未必不是好事儿——这老两口子,已经团聚了,只要是团聚了,那在哪儿厮守,哪儿就是家,都一样。

李千树没想这么多,在会城隍庙的路上,他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等回到了城隍庙,姜师傅第一个迎了出来,可见到了杜海棠胖先生一帮人,翻了个白眼:“你们一帮老东西聚在一起,是拿着中秋节当重阳节过了是不是?”

胖先生假装没听见,很兴奋的就往里面走:“有雷鸡是不是?我闻出来了,肯定是雷鸡!”

李千树进了屋要换一副,两个暗器对着他的脸就砸过来了。

他大吃一惊,心说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在城隍庙行刺?

他身体比脑子反应快,伸手一接却愣了——是一双筷子。

紧接着,他耳朵就是一阵剧痛,陆茴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你还知道回来?”

李千树连声求饶:“耳朵掉了!”

“掉了正好,熏猪耳朵!”

陆茴还要骂,忽然手不由自主就松开了——像是被个看不见的手给拉住了。

她一愣,就反应过来了,对着供桌发脾气:“姑姑,你也向着他!他都答应了早点回家过节……”

芜菁的声音笑眯眯的响了起来:“现在也不算晚——月亮正圆呢!”

月亮的清辉透过了大城隍庙宽大的窗棱子,正打在了供桌上,让一切显得如梦似幻的。

李千树趁机就过去了,把月饼拿出来,对芜菁笑:“你吃。”

芜菁接下来,看向了雷婷婷和小梁。

雷婷婷和小梁都假装没听见,只拉桌子搬凳子,招呼“夕阳红老人会”吃饭。

姜师傅早看出来了,咳嗽了好几声。

李千树寻思姜师傅鼓捣雷鸡鼓捣的,有可能嗓子里卡了鸡毛。

他也没多想,拉住了雷婷婷:“豆沙的。”

又给了小梁:“知道你爱吃甜,枣泥的,补血养颜。”

雷婷婷和小梁互看一眼,又都笑了。

陆恒川站在她们俩身后,见她们俩不约而同把月饼藏了起来——似乎都舍不得吃。

陆茴见状,也直眨巴眼,可李千树并没有把月饼给她的意思,她把碗往桌子上一蹲,说不吃了,接着,把供桌下一大盒月饼掏出来,扔在了外头。

盒子打开,里面全是五仁月饼,上面还有拙劣的字迹:“给土狍子。”

小梁和雷婷婷推着李千树,就让他快去哄哄陆茴,他没法子,心里嘀咕了半天,我招谁惹谁了?

他把那一盒子月饼分给了大伙,转身进去了。

陆茴正在闹脾气,见他来了,还把月饼盒子拿回来,不由气的眼前发白:“怎么,你还嫌弃上了?你知不知道恒顺湘得花多少钱……”

“不是。”李千树打开了盖子:“月饼我留下了,这个是给你的。”

陆茴一看,才发现月饼盒子里,装满了桂花糕,都是恒顺湘的。

李千树这才说道:“知道你不吃没牌子的,我就买了这个。”

其实是月饼比桂花糕贵好些,李千树没舍得买——反正就是应个景,也没见陆茴吃过。

陆茴忽然一下抱紧了李千树。

她身上暖暖的。

“啊,对了!”陆茴跟想起来了什么似得:“我也不占着你,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我不是为自己!今天小梁和雷婷婷做了一天的月饼,芜菁也帮忙了,就巴巴等着你回来,可你呢?算了,不说了,别让她们白忙,你吃月饼去!”

陆茴拉着李千树就出去了:“这个是我做的,这是雷婷婷的,那是小梁的……你都尝尝,看看谁做的最好吃!”

雷婷婷小梁和芜菁的眼神也亮了——她们都想知道,李千树最爱吃的,是谁做的。

李千树看着那一堆月饼发了愁——看来自己这个硫酸铁胃,这次可要栽在这些月饼上了。

在众人的欢笑声之中,月亮向西滑了过去,远远的有人背了一句诗:“天凉好个秋……”

萤火虫飞过鸭子桥下的永定河,越来越少了——秋天马上就过完了。

北方不比南方夜生活丰富,每一户都是早早回家,又是中秋节,街上早就没人了,就月亮跟个银盘似得挂在天上,就算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月光洒的也毫不吝啬。

天清气爽,路边的梧桐扑簌簌的掉叶子,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冷。

“千树没带外套。”小梁抱怨似得说道:“早上穿着半袖走的,不知道冷不冷。”

雷婷婷答道:“他火力壮着呢,男的没有女的怕冷,你别担心。”

小梁想了半天,还是犹犹豫豫的说道:“说是个神灵,毕竟没死,也还是会病,早知道给他带件衣服了。”

雷婷婷笑:“一个大城隍庙里,就你对他最好,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福气,能让你这么疼。”

小梁的脸烧灼了起来,所幸天色晚了,人都看不清,这才说道:“你对他不也是挺好的吗?”

两个人都想起了跟李千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小梁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好像是在修五路神庙的那次。

李千树要替五路神占地方,让小梁先看着,结果村民们都来闹乱子,奔着小梁就发火。

小梁哪儿见过那个阵势,吓得要哭,她想起来小时候——她是个私生女,让同学们知道了身世之后,都聚集起来笑话她是个野鸡的女儿,都跟她叫小鸡。

当时没有一个人帮她,一个也没有。

可李千树突然就出现在了她面前,把她挡在了身后,大声跟那些人说道:“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别吓着她。”

那时候跟现在一样,是个落霞的黄昏,夕阳的金光镀在了李千树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侧脸。

就跟网上一个段子一样:“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虽然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给李千树帮忙的,李千树护着她简直应当应分,可她感受到了被人保护的感觉,觉得这个感觉真好。

小梁是双鱼座,想象力特别丰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人可以嫁。

确实,以后跟李千树的相处,都让小梁觉得很舒服,上菜市场买菜,他会挡在你前面,怕你被人挤,过马路的时候,他会站在车来的一边,这些事情都是小事儿,却是他发自本心的,跟条件反射一样,他从来不装腔作势,他特别真。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挺幸福的。

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都是小梁始料不及的,小梁也想过,还是离开他吧!可到底离不开了。

对小梁来说,只要每天都能看见他,能照顾他,就足够了。

他爱逞强,爱管闲事,嘴硬却心软,经常受伤,身边没个医生可不行——小梁第一次庆幸自己是做这份儿工作的。

雷婷婷则是想起了跟李千树的初见。

初见的时候——是觉的李千树是个流氓。

在鬼市上,他一下就摔自己身上,把自己扑倒了。

当时雷婷婷又怒又气,本来就为了家里的事情着急,还被人占便宜——很快雷婷婷就反应过来了,以自己这个武先生出身的身手,一般人其实占不了自己的便宜。

这个李千树,不简单呢。

除了跟他,雷婷婷没跟别人那么亲密的接触过。

李千树道歉逃走,她却恍然烧红了脸,这个人,人如其名,身上有树叶子一样的清爽味道,很好闻。

很快,又在荫尸那里见了面——他为了自己喜欢的一块玉牌,冒着生命危险,折回尸洞去拿给她。

雷婷婷盯着玉牌愣住了,自己的喜欢,比他的命还重要?他是傻,还是……

她的想法,在那一瞬跟小梁是一样的——这个人,可以嫁。

是啊,他是很好,可惜的也是可惜在,他那么好,遇上的人都喜欢他。

这谁也没办法。

小梁和雷婷婷同时想到了这里,一起叹了口气。

不过,能跟现在一样,也还算是满意。芜菁和陆茴,都不是坏人,大家都抱着一样的心思,只要能天天看见他,也就够了。

鸭子桥边的李千树再次打了个喷嚏。

唐本初有点担心的说道:“师父,你别是着凉了吧?”

李千树拉过了陆恒川的衣服擦鼻涕:“没事儿——天干物燥,鼻子不太舒服。”

陆恒川毫不手软的抢过衣服,一脚踹李千树衣服上一个大脚印子:“这是fendi的新款!”

坟地?李千树没听懂,坟地里不都是装裹衣裳吗?

“你们俩几岁了,还闹!”胖先生看不下去了:“眼瞅着当爹的人了,还不稳重点,带坏了孩子。”

“当爹?”李千树支棱起了耳朵:“我啊?”

胖先生没好气的瞪了李千树一眼:“还能是谁。”

李千树纳闷:“可是我们李家的那个坟山……”

李千树看过自己家的坟山。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吃阴阳饭的,天机算尽,到了这一代有了报应,像是没后代了。就李国庆那,虽然有后,可都是闺女,生了孩子也是随外姓。

自己这里……自己又是掌管本地生死的城隍,没见过关于自己的册页啊!

“你就是傻。”济爷一根指头戳在了李千树的脑门上:“你还不知道?每一年的赛神会,优胜者都能跟阴间主人要一个愿望,你要个儿子,很难吗?就算要儿子很难,要个女儿还是不难的,你身边那么好几个姑娘,谁跟你生不是生?”

李千树一听这个,连连摆手:“不是,济爷,你可能有点误会……”

“咳咳。”这会儿杜海棠轻咳了一声,指着水面,说道:“要出来了。”

李千树赶紧对着那水面看了下去。

今天是个响晴天,月亮分外圆满,投射在了水面上,交相辉映,美如仙境。

可惜了……李千树心里有点遗憾,这么好的景色,没法跟芜菁她们一起看,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回去晚了,会不会被她们骂。

早先就说好了一起过节——算了,李千树梗着脖子劝自己,使命责任,比她们重要。可再一寻思,大丈夫言而无信,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又是熊瞎子钻篱笆——两头堵。

这会儿,陆恒川戳了他一下,示意他专心点,还给他使眼色,让他去看河面。

李千树顺着陆恒川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不长时间,那水面上就荡漾起了一道子浅浅的波纹。

波纹中心,伸出来了一只手。

那只手看起来非常粗糙,是个老人的手。

那只老人手攀在了桥的栏杆上,像是想爬出来,可阴气阻隔,爬不上来。

李千树看到了,这个胳膊上,蒙着豆绿色的袖子。

李千树伸手就把自己的手给伸下去了,想当然的就打算把那个老人手给拉起来,可这一下,就被济爷用烟袋锅子狠敲了一下。

李千树吃痛缩了手,很怨念的看向了济爷,用口型问道:“打我干啥?”

济爷一瞪眼,也用口型回答:“你记吃不记打!上次那个菜市场死人是谁惊动走了的?”

李千树还想起来了——对了,他现在是个大城隍,不是什么先生了,他的手对死人来说,意味着生杀予夺,死人按理说根本没资格碰,要是碰上了,那这个死人势必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可能跟让烙铁烙一下似得。

他赶紧把手缩回来了——当大城隍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老忘?活人做城隍,确实不方便。

倒是陆恒川往前赶了一步,把手给垂了下来——这是要钓鱼执法。

陆恒川还给李千树翻了个白眼,意思是说“你行吗”?

这把李千树气的,差点没当场炸了肺。

果然,那只手一下就攥住了陆恒川的手。

接着,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等了你老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