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

蜜香 九月鸢尾 11269 字 2024-04-23

他的嗓音是沙哑的,一夜没睡,眼睛里也泛着些红血丝,面对她这只炸毛的小兔子,依然很有耐心,脸上连半丝生气都看不到。

她还留着眼泪,只是自觉的闭了嘴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样进去就出不来的情况。

至少,也要等她同他说些话,等她告知他,上帝拿走了我的天赋,师父你应该告诉我,如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但是她没说,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

守在病房外的十几个小时,几乎要耗尽人的希望,连闻少辞自己的心里都没有底。闻老爷子看余初甜哪里也不肯去,一直守在门口吩咐陈姨带了些吃的过来,结果谁也没有胃口,倒是陈姨的安慰,又惹了余初甜不少眼泪。

半晚六点三十一分,一家人终于看到门口的红色灯光暗了下去,余初甜首先冲在前面,看到身上插满了各种器皿的闻二爷,不敢碰他,跟着车子走了很远,喊道:

“师父,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她喊了几遍,没有瞧见那个人有任何反应,直至进了重症监护室,被医生拦在了外面,才听说手术虽然完成了,但情况并不客观,脑瘤不仅仅移了位置,还长大了不少,现在脑袋受了损伤,什么时候醒来还是个未知数。

余初甜垫着脚趴在重症监护室外的玻璃上看了很久,一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呼吸还算平稳,终于安心了一些,哪怕就这样,有一口呼吸她都愿意,只想这辈子要报答他的收养之恩,哪怕照顾一辈子也没关系。

闻少辞先把闻老爷子安排进去休息,看余初甜不吃不喝一整天,劝她:

“会醒来的,你暂且先吃点东西,不然怎么撑得下去。”

余初甜又哭的泣不成声,像个孩子一样的摇了摇头:

“我想他第一个醒来就看到我。”

那医生说话太过保守,连她自己都害怕是最后一面,一步也不愿意离开,更不敢分心去吃东西,她同闻少辞说:

“他醒来第一个就见到我,心里肯定开心。”

至少那时候,闻二爷一定要说上一句“我果然没白养这丫头”。

闻少辞劝不动他,一直耐心安静的陪在她外面等,直到这人哭累了,靠着他的肩膀昏昏沉沉的睡去,闻老爷子来看望,才和闻少辞说:

“你看今天的香水销量了吗?”

闻少辞来不及处理这些,但知道这丫头一定不会差,看闻老爷子脸上有些欣慰,便知道一定是个好消息,闻老爷子没说,只是默默看了一眼里面的闻二爷:

“是个很值得骄傲的成绩啊。”

闻氏在中国香水的历史舞台上走了近百年,到了这一代,闻二爷贡献了一半力量,剩余的,全靠最年轻的这一代,无论是营销,还是一门心思的创作。商业化运作需要年轻的血液和资本家的大脑。

他想,躺在里面的闻二爷,自然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

余初甜哭的累了,在梦境里也一直在奔跑,她想追逐着闻二爷的影子,可是师父越跑越快,最后消失在他们在格拉斯的那间小屋里。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才发觉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走廊外的天空都是阴郁的浓黑色,闻少辞一直没休息,安安静静的任由她靠着,见她惊醒,还未开口就看到那丫头马上爬起来往窗口看了一眼。

他说:“没事,一切都好。”

她这才松了口气,还未说什么,里面的仪器就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闻少辞忙去叫了医生,看到又有人进去,余初甜一刻也坐不住了,在门口不停的踱步子,没等一会,里面的医生出来和他们说:

“病人要求见家属,换上无菌服就可以进去了。”

余初甜忙跟着护士去消毒间,穿衣服的时候也在哆嗦,直到一脚踏进监护室里,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那之后不过一会儿,闻二爷和老闻董都进来了。

闻二爷已经醒了,面上带着呼吸罩,说话有些费力,她自然是一眼看到余初甜,朝她招手:

“我的小皮蛋哦,你哭什么?”

余初甜一边摇头一边抬手抹眼泪:

“我想见您。”

这是等了十多个小时,第一次同他说话,一句简简单单的我想见您,把这三年多时间恩情感激,全部倾泻出来。

闻二爷好像苍老了很多,尤其是医生剃掉了他不少头发,倒真像个可爱的小老头,他抬起手一抹自己头发,先呢喃:

“十年头发,一朝就没了。”

这话一出来,余初甜才哭着笑了:

“再有十年,马上就会长。”

闻二爷心疼她哭,抬手给她抹眼泪,想起自己生病时还有那么一个孝顺的女儿在病床边,心结好似也解开了,叹了口气,同余初甜说:

“小皮蛋,发布会上出错没有?”

余初甜哑着嗓子:“没有师父在当然出错,发言稿不在了,随口胡编乱掐。”

她说话的方式个性,像是年轻时候的闻二爷,惹得他笑起来,叹了口气:

“所以人为什么要年轻,因为年轻才能有犯错的资本。”

闻少辞插了话:

“二叔,销量创历史新高,可别听她瞎说。”

余初甜不知道他从哪里看的,抿了抿嘴,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销量不错,但他竟然平淡的没有什么表示,还是有些失望。此时闻二爷又咳嗽了几声,顿时又上气不接下气,一家人提心吊胆的绷紧了神经,看到闻二爷摆手,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我年轻的时候哪里都去过,能有什么遗憾,死了也罢。”

余初甜见不得他说“死”,又哽咽着坐在床头,拉着他的手:

“你别提死……我不听。”

平日里同师父撒娇习惯了,这时候哽咽沙哑的语气,显得人格外心疼,闻二爷马上安慰:

“好好好不提这事。”

他的呼吸急促了一些,唤来闻少辞,一边咳嗽,一边和余初甜说:

“我啊,这辈子没有什么大遗憾,只是现在命不久矣,心里挂着事情。”

他还是想着前些天闻少辞同她说的那些话,拉起闻少辞的手放在余初甜手上:

“小皮蛋,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余初甜只当他是想交待闻少辞照顾她这个妹妹的事情,不想他把时间浪费在这件事情上,哭着点了点头:

“你快些好起来,我心甘情愿的同你去迁户口。”

闻二爷却摇了摇头,嘴里啧了一声:

“我现在想啊,我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们,你是我最牵挂的人了……”他说话断断续续,总要喘上两口气,好像一不下心就会离开,余初甜只想他快些好,连连点头,不想他会把他们两个的手握在一起,感叹:

“我看你们挺有夫妻相,不如了我一桩夙愿……”

这样算来,也是迁户口了。

余初甜抬起头看了一眼同她一样傻眼的闻少辞,大概他的脑子里也在想闻二爷说的是什么意思,不想闻二爷突然狂咳不止,险些就要断气,看闻少辞出去喊医生,闻二爷拉住她,和她说:

“或许你现在没发现他的好,以后你总会明白。”

“你嫁给他……”

余初甜看他已经说不清楚话,眼泪一下子滚出来,紧紧握着他的手,怕他有什么闪失,头点的鸡啄米似的:

“答应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闻二爷终于了了一桩心愿,眼皮沉重的很,微微扬了扬嘴角,眼睛一闭,彻底放心了。

余初甜喊了几声,没见他睁开眼睛,趴在床头就开始哭,闻少辞带着医生前来,便只见到又继续昏睡过去的闻二爷,听医生说只是昏睡过去,余初甜这才松了手,被护士请了出去。

后来从里面出来,听说人没事,闻老爷子放了心,派司机先把余初甜和闻少辞送回去,两个孩子陪着折腾了十多个小时,也是累的够呛。

她从医院出来,才发觉车窗外的世界已经完全黑了,不知现在是几点,连路边的夜灯也尽数熄了下去,车里的气氛实在有些尴尬,后来,还是闻少辞开口问了一句:

“我二叔后来和你说了什么?”

余初甜有些尴尬,本想开口说一句自己也没听到,不想给他压力,但转念一想,这样好想不太尊重闻二爷的意愿,害羞从耳根子一路红到脸颊,吞吞吐吐的说了一句:

“你你,你二叔让我……”她说不出来,换了个说辞,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的像是蚊虫:

“你,你二叔让你娶我。”

闻少辞有些累了,身体松垮的依在靠背上,突然听闻这句话,睁开了眼睛,偏过头去看了一眼,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浸透进来,落在她的大半张脸上,他看的并不真切,有些恍惚她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在笑,后来转念一想,许是自己看错了,靠在沙发上淡淡然的回了一句:

“这样也好。”

“二叔,我喜欢小甜豆。”

闻二爷手里的粥没握稳,哐一下全部掉在了地上。

一时间,好似连空气都凝固了起来。他本想站起来,结果被输液瓶扯住手,疼的直皱眉头,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几番想开口,每次又觉得不妥,不知道该骂,还是该打,千言万语堵在心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我把你当侄子,你他妈想当老子女婿!”

仔细回想那些年他同余初甜的相处,看他一直对余初甜不闻不问,每次电话都是香水和公事,他想破了脑子也没把这件事情往这上面想,但今天转念一想,好像有些明白这么些年这人孑然一身的态度。

闻二爷想起前些日子还同席鸣的爸妈吃过饭,又气又好笑,骂他:

“这么多年,你吱一声会死吗?”

他要是早点吱一声,还用得着撮合小甜豆和席鸣约会吗?

“我那时只想,靠我自己去争取。”

要不是今天亲耳听到余初甜说愿意,急上心头,哪里又想把这件事情告知家长,二叔和老闻董的性子他太清楚,这种事情最喜欢插手,可感情这种事情,大人过多的干预,反而会显得牵强,哪怕得到了,也会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是做梦一样。

他确定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起初他以为自己会注意她,是因为她格外敏锐的嗅觉,他需要她的才华天赋,去救活萧条了十多年的闻氏香水。直至后来,了解她心里对于香水的态度,对这个世界惊喜好奇和无比期待的目光。那时候以为会被工作填满大半生的人生,遇到了对于他来说另类的存在,像是黑白世界里突然跑出来的小蝴蝶,被他吸引,不知不觉踏进了她的世界里。

她才回国三个多月,可他,已经想念了她三年。

闻少辞从小养成的独立习惯,凡事自己解决,遇事不慌不忙的态度,造就了今天和二叔面面相对的尴尬局面,闻二爷听他那么说,握起来的手又放下,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声音大了一些:

“快点起来,我以为你要我老命。”

闻少辞却不为所动,手还杵在地上,抬起头和他说:

“二叔,你给我个准信。”

闻二爷翘起二郎腿,厉声一呵:

“你还是吃奶的娃娃吗,需要我教你怎么去追一个女孩子?”

闻少辞这才从地上站起来,再看闻二爷,发现他已经有些红了眼眶,很是嫌弃的同他说:

“你这小子,别给我磨磨唧唧的,追快点,我等不了多久。”

——

余初甜不知道闻二爷得的是什么病,晚上收拾了衣服过去的时候,瞧见老闻董也来了,两个人不晓得再说些什么,看到她进来,统一闭了口,她一瞧见这样的状态,便知晓肯定病得不轻,许是在交待后事。只得默默进去,把衣服和生活用品放好,问他好些了没有,闻二爷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问她:

“不是说今天去看房子了吗,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师父,下一次给你拍些照片,你陪同着参考参考?”

原本一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的人突然摇了摇头:

“中午少辞同我说过,研究所附近远离市区,交通不便,他担心你的安全。”

他故意把后话说的重一些,看她没什么反应,又提:

“你再缓缓,倒也不急。”

余初甜只当他突然改变了想法是因为他的病情,走到床边给他理了理被子:

“师父,你不用担心,再远我也会来医院照顾你,答应的事情我自然做到。”

闻二爷装作不明白她说是早上才说过的迁户口的事情,提到:

“我呀,其实这辈子倒也过的……”

闻二爷的后话被余初甜的来电铃声打断,余初甜一看是席鸣,便知道是关于诊断结果的事情,走出去接了电话,老闻董耳朵灵,听到她关门之前叫了一声大鸟,啧啧感叹,竟然责怪起闻少辞来:

“我说少辞那小子就是活该,动作没人家席鸣快吧!”

闻二爷比老闻董骂的更狠:

“呵呵,反正人我是不和他抢了,追不到打光棍也是应该的。”

余初甜不敢让师父知道自己嗅觉迟钝的事情,走出好远才敢接通,席鸣这几天特意拿了她的检查结果跑了西医,说是有个老中医可以通过针灸的方法刺激人的嗅觉:

“在西医的诊断里,只要能嗅得到气味,就不算是嗅觉障碍,或许可以试试中医。”

席鸣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嗅觉退化的人,利用自己的人脉讨教了好几个这方面的专家,得不到嗅觉退化的原因,只能把希望放到了老中医上,余初甜有些沮丧,想起席鸣前不久说的那句话,便提: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上帝看我总是因为天赋困扰,又收回去了。”她自顾自的说着,叹了口气,说道:

“但是也很万幸,我还是能辨别出那些气味。只是比以往要辛苦一些,不能像曾经那样轻松罢了。”

席鸣问她:“那你,试一试吗?”

“等我有时间吧。”

最近要忙的几件大事,一件也没有办成,迫在眉睫的香水发布会就在明天,这是个重中之重的日子,她需要做的会前工作还压着一堆。而师父那一边,却总是对她有所隐瞒,她猜想估计也是因为他知道她工作很忙,不愿意打扰她罢了。

好像在这一段时间,所有麻烦的,烦心的事情全部凑到了一起,她第一次有一种要被压的无法喘息的感觉。心里压着事情,说话的语气也格外沉重,席鸣细心一些,听出她语气里藏着太多的无奈,提到:

“我明天会去看你的演讲,你加油。”

余初甜挂了电话,站在医院的长廊上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乌云遮月,只露出半个弯弯的小月牙,有些稀碎的树影投到了墙壁上,影影绰绰的倒映着她的半个影子,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份演讲稿看了一遍,定了定神,默默在心里打了气,如论如何,也想要让师父看到她的成果,看到她学有所成。

三年前丢掉了师父的名字,三年后,无论如何也要让师父的名字发光发亮。

闻二爷知道余初甜明天的行程,陪同她说了些话,催促她早些回去休息,明早不要迟到,更不要有什么失误。

——

香水发表会的位置就定在最热闹的中心广场,余初甜同研究所的小组成员就坐在第一排,席鸢虽不是他们小组,但她脸皮厚,听说第一排能看到大明星秦杉弥,偷偷搬了个凳子上前,凑到余初甜耳边说:

“要是一会儿你能和秦杉弥握手,下来以后千万不要洗手,我沾一些喜气。”

香水经过数百年的时代变迁,最开始由皇室贵族引领时尚气味,现在早已变成了大明星引领,闻少辞在营销方面下的功夫不比她少,早在客户群体验之时就开始宣传,如今终于迎来正装香水,又出了明星专属版,还未开始就已经能看到场外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粉丝和客户群。

余初甜坐如针毡,第一次作为一名正式的香水师上台发表演讲,还没上台就有些紧张,她坐在台下四处张望,没有见到闻少辞的影子,有些好奇,凑到席鸢耳边问:

“你看到闻总没有?”

这么一提席鸢才想起那么重要的会议闻少辞竟然没有现身,转念一想,笑道:

“估计是不想给你施压。”

其实见不见到他,她的压力都一样大,听闻席鸢开玩笑,自己却无法放松下来,问席鸢:

“我能不能不上台?”

席鸢哈了一声,笑着戳她:“紧张啊,别这样啊,这是我们研究所多少人期待的殊荣。”席鸢提到上一次替苁夏开的香水发表会,用眼神指指一直跟在周雨楠老师身后打下手的苁夏:

“研究所目前就你和苁夏发表过演讲,我们都羡慕你们。”

余初甜听说苁夏也发表过演讲,秉着取经的意思,索性到了后台,和她讨教:

“你第一次上台是什么感受,会不会紧张?”

余初甜不过是虚心的讨教,到了苁夏的耳朵里,反倒听起来有些刺耳,好像是故意炫耀她也有登台的一天,心里虽然百般不愿意,脸上却是微笑着的,苁夏亲昵的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站在台上的人都是主角,无论是大明星还是你,总有一双眼睛会落到你的身上。”

周雨楠听苁夏安慰余初甜,性子急躁一些,说她:“这些都是虚的,余初甜,你要知道身为一个香水师,是值得骄傲的,这是实实在在的大道理。”

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而骄傲,无论是香水师还是大明星,这个世界上从不会缺少注视你的那个目光。

苁夏轻轻一笑,自己也很赞同周雨楠的话,问她:

“你的演讲稿准备好了吗?”

余初甜点了点头:

“我还没背下来……”

周雨楠要暴走了:

“没背下来还敢来这里晃荡,还不去多看几遍,至少不能结巴吧。”

像只小老鼠一样又被轰走的余初甜只得重新回来,趁着还没开始,坐在席鸢身边背稿子,直到苁夏和周雨楠终于回了座位上,她才把稿子装在口袋里,苁夏看她把纸张收的那么快,问她:

“背熟了?”

“没有,我在台上念也没什么事吧。”

她向来我行我素习惯了,周雨楠老师虽没说她必须要背稿,但这么做也影响不了什么,至少看稿更能保证一字不差的念完。

苁夏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那之后不过一会儿,主持人终于发了话,发布会也正式开始。

余初甜的香水演讲排在品牌介绍之后,她本以为会看到闻少辞的亲自发言,可是等了一会儿,却只见到闻氏香水品牌人代表上台,代表闻总发表了致辞和感谢,她有些疑惑,打开手机给闻少辞发了条信息,问他怎么不来,那边过了许久才回复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