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巫支祁最后还是击退了三境。
戚乐听着信鸟向权羽描述,描述九阴是如何威猛又是如何坚不可摧。他踏碎了祁连的剑阵,袭灭了日阳天亘古不灭的真火,他撕碎了三境的修士,踏着满地的尸骸,为替他死去的所有东境半妖报了仇,携着满身的血液,咆哮着坠进东海深处去了。
折损了近三境的精英,东境的那颗生骨,沉于海底,依然没能被留下。
昆仑掌门叹道:“总归九阴不再现世,诸位便不算白白辛苦。”
仅仅除去了一只尚未成气候的九阴便不算白辛苦了吗?众人要的哪里是天下平宁,大家要的都是生骨。
巫支祁死了,众人少不得要将视线都投向当浮生这个“疑似”,昆仑掌门劝不住,只能摇头叹息。
戚乐是在风和日丽的白日见到的巫支祁。
他浑身狼狈,穿着的玄甲都残破不堪,整个人都糟透了,连脚步都是踉跄的,可他的眼睛却依然亮着。
戚乐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意外见到他。
她安静地看着他。
巫支祁踉跄走来,却还未走至戚乐的身边,先支撑不住摔了下去,戚乐瞧见,她起身走了过去。
巫支祁摔在药田里,一只手挣扎的向外,瞧着有点滑稽。戚乐忍不住笑了笑,坐在了他的身边,扶了他一把。
但巫支祁实在是没有力气坐起来了,他只能仰躺着。
他看见了在他身旁的戚乐。
戚乐扫视了他身上的伤口,对他叹道:“伤势太重了,你自我都无法复原,我也救不了你。你来错了。”
巫支祁看着她摇了摇头。
戚乐看见他摇头,道:“那你是来找我后悔的?后悔当日没有听照羽的躲起来?”
巫支祁又摇了摇头。
戚乐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呢?”
巫支祁道:“他们来了。”
戚乐垂眸。
巫支祁道:“他们来了,我扛不住了,我死了,他们会将视线盯上你。仙长布这个局,最早的目的,就是要将自己身上‘疑似生骨’的特征洗掉,让旁人都不在注意你的特殊对吗?”
戚乐低声:“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巫支祁道:“是典籍。南渊教我重读医典,我看了许多,看见了九阴,看见了生骨。我想我都能猜到自己是谁了,仙长不可能不知道的。仙长知道,却不和我说,那一定是有你的目的。”
戚乐微微一笑,她叹气:“你知道呀,你知道怎么却还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她困惑至极地问:
“巫支祁,你是自己想要求死吗?”
巫支祁又摇了摇头。
唯一的解释被推翻,戚乐越发不解:“你不想死,那又为什么呢?”
巫支祁艰难重复:“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你要达成目的,就必须要有‘生骨’。”
“你得有‘生骨’,移开他们的视线,才能安全。”
戚乐的手指无意识的抽动了一瞬,巫支祁未能察觉,他仍在艰难地向戚乐诉说:“九阴身死化生骨……”
他低喃着,那张狼狈不堪的脸上露了笑:“我为你尽用了吗?”
戚乐眼中情绪波动剧烈,她看着巫支祁一时冷漠极了一时又露出陌生的情绪。
她微微弯下腰:“你……”
“你当日听懂了?”
“听懂了,你还答应?”
巫支祁道:“我答应了,便不会反悔的。你其实不必试探。”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也是真心实意答应的。”他说,“你不用害怕。”
戚乐道:“但我背叛了你。”
巫支祁看了戚乐一会儿,他微微笑说:“我原谅你。”
戚乐看着他,伸出手碰他的脸。戚乐的手洁白干净,碰上巫支祁的那一刹,巫支祁还下意识躲了一瞬。但他如今连躲开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见戚乐毫不在意的触碰了自己,竟也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
他探出手问戚乐:“我能亲你一下吗?我在东境见过好多,他们那时显得很快乐。”
戚乐微微低下身,她说:“当然。”
巫支祁犹疑着,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抬手其实已经很痛苦了,但他却伸出了手,戚乐以为他想要拉扯自己的脖颈,甚至配合的低了头。可巫支祁的手指虚虚的点在她眼前,却终究没敢碰。
他拉起了她的手,在指尖落下一吻。
他问戚乐:“仙长,你安全了吗?”
明白他想要什么,戚乐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温柔着、向他答道:“谢谢你,我安全了。”
药王谷外掀起喧哗,权羽匆匆而来。他急切道:“浮生——”
冰凉的液体滴了一滴落在巫支祁渐渐无光的眼中,戚乐轻微的叹了口气。
她缓缓的站起身,对权羽道:“权羽将军,妖主是否说过,危难关头,你需得听我的?”
权羽怔然:“是。”
戚乐便答:“你将巫支祁带去玉凰山,药王谷与我,你都不必守了。”
权羽急道:“可是药王谷外——”
戚乐道:“他们要什么我知道。”她慢条斯理,甚至笑了起来。
戚乐伸手擦过面上一滴泪痕,云淡风轻:“我给他们。”
系统:……卧槽,戚乐是不是坏掉了?
权羽想拦戚乐,却被她的眼神骇住。只能眼见着她一人往药王谷外去。
戚乐一边走一边想着,巫支祁原来想的都是这些么,那她猜不到真是太正常了。
怎么会有人真的去拿命填旁人的危险呢?又不是傻子。
戚乐心想……她什么也想不出。
当浮生消失了三年。
三年里,她了无音讯,最后的身影便是在药王谷外,面对诸派的威逼,她踏了出去,由祁连看压。
然而不过三月,祁连掌门便与执剑长老起了嫌隙,两人大战一场,同归于尽。祁连剑派也险些因此事一蹶不振。祁连之后,修真界宛如遭遇诅咒,先是百兽谷骤然崩解,再是蜀山掌门莫名失踪,最后就连昆仑也没逃过。
昆仑长老风霭失踪,掌门闭关,一时间人修皆惶惶。
这就像是一场东境的诅咒,所有参与过东境之战的门派,或多或少,都陷入了无妄之灾。有些是掌门暴毙,有些是与旁的门派忽然斗了个两败俱伤。
不过三年,修真界便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了下去。
玉凰山上,失踪了三年的当浮生终于现身。
她见了照羽,对照羽道:“欠玉凰山的礼,我还了。”
照羽瞧着她,问:“你是送礼给我,还是在为巫支祁报复?”
戚乐道:“有差吗?”
照羽道:“若是为巫支祁,大可不必。他想得不过是你安稳,而不是你冒险。”
戚乐道:“安稳也好,冒险也罢。总之都结束了。南渊在你这儿好吗?”
照羽似真似假道:“挺好的,悟性也高。我都有些想抢你这个弟子了。”
戚乐点头:“也行,只要你让他继承药王谷就可以。”
照羽:“……”
照羽道:“你不见见南渊吗?”
戚乐说:“他估计不愿意见我。”
照羽道:“你没去问又怎么知道他不见你?”
戚乐无奈:“好吧,你去问,你看他见不见我。”
照羽:“……”
照羽烦躁:“算了,我终归说不过你。”
他问戚乐:“你不来见南渊,那你来做什么?”
戚乐道:“我来带走巫支祁。”
照羽瞳孔一紧。
戚乐道:“我只是将他暂寄在这里,你难道不想还了吗?”
戚乐敛了笑,她说:“我恩还了,玉凰山该不会想要我的恨吧。”
照羽沉默片刻答:“你要我自然能给,但是你要带他去哪儿,你手无缚鸡之力,日后不躲在玉凰山,你又要去哪儿?”
戚乐:“你猜?”
照羽有些心惊,他道:“南渊还小,你慎重点做决定!”
戚乐困惑道:“和他有仇的我都全部解决了,他恨着的我也提前解决了,无仇无怨、又受你庇护,他日后还能有什么劫难?我要为他再慎重什么?”
照羽:“……当浮生!”
戚乐道:“我在妖主当真高兴吗?权羽将军与我日夜相伴,妖主不怕吗?”
照羽:“……”
照羽道:“当浮生,你不必激我。我应承过巫支祁,便也不会反悔。你即使不信,也不必离开。”
戚乐道:“我信。”
她说:“我真的信。”
戚乐少有认真的同照羽直说了:“我想走也是真的想走,照羽,我一百二十多岁了,人族的寿命没那么长的。”
照羽:“……”
戚乐说:“还是你想我死在玉凰山?”
照羽说不出话。
他哪怕知道戚乐这话未必全是真,却也的确说不出旁的了。
他告诉了戚乐巫支祁的位置,甚至命人去帮她。
临了,他问戚乐:“你还有别的事情吗?我顺手可以帮你一次。”
戚乐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珠串,将珠串留给了南渊,她说:“留给南渊吧,做个念想。”
“还有,让他好好继承药王谷,继承不好,我能化成鬼来找他。”
照羽:“……”
照羽唏嘘:“你真严格。”
戚乐却不再停留了。
她向所有人告别,独自踏上了最后一程。
在离开玉凰山的时候,系统说:“成了,世界线稳了。南渊应该不会出问题。”
戚乐点了点头。
系统问她:“你是要给巫支祁造个墓吗?”
戚乐道:“对,你说哪里好?”
不等系统回答,戚乐已道:“我许过他天高海阔,广厦万间。但我瞧着……”
戚乐笑了声:“还是药王谷吧。”
系统答:“那日后南渊住回来,不是在你俩坟头蹦迪?”
戚乐面不改色:“也挺好的,热闹。”
系统:“……”
系统心累地替戚乐点开了死亡跳过,这个世界的任务,总算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