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白鹿洞之谋(下)

帝御仙魔 我是蓬蒿人 4387 字 2024-05-17

李晔起身道:“父亲请说。”

“你愿意做光武帝吗?”李岘转过身,看着李晔的眼睛,眼神肃杀。

自打八公山之役后现身,他总是显得落寞萧索,从未有如此严肃的时刻,哪怕是刚才谈论崩坏的社稷时。

汉光武帝,击败篡位称帝的王莽,重立大汉,延续了大汉国祚,是为东汉。

李岘此问,自然是问李晔,在他成事之后,是否仍会以“唐”为国号。

哪怕知道天下乱了,大唐要亡了,他仍是放不下心头的执念。

他这个问题对一般人而言,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任何一个建立帝业的英雄,都想有自己的国号,惟其如此,他们才是彪炳史册的开国之君。

但李晔明显没有这个问题。

他郑重道:“我若平定天下,这天下自然还是李唐天下!”

李岘如释重负。

“即是如此,我明日就启程。”李岘道。

李晔怔了怔:“父亲要去何处?”

“河西。”李岘复又看向被风雨封住的夜空,他语调沉缓而有力,好似整座江山都卡在咽喉,“我可以看你席卷天下,但不能做覆灭大唐之臣,跟着你抛弃当今天子,自立真龙大业。所以我去河东,为那里的大唐百姓,抵御不停入侵的吐蕃、回鹘大军。如此,我就还是唐臣,还在为社稷出力,也算不负本心。”

李晔望着李岘的背影,久久无言。

李岘忽然笑了笑:“我这一生,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佩服的人不多,只有两个。宣宗自不必说,另外一个,就是从吐蕃手里,夺回河西沙瓜十一州,让其重新纳入大唐版图的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

“昔日,张议潮归朝时,我曾与他对酒当歌,秉烛夜谈,通宵达旦,彼此相见恨晚,引为平生知己。如今,张公已经先走一步,而河西复为回鹘所攻,十一州之地又有再失之险。到了如今,我能做的事不多了,可以在活着的时候,为老友守住流过血的疆场,也算不枉彼此相交一场。”

李晔张了张嘴,又一次不知该作何言。

哪怕他两世为人,修为高绝,此刻也只能默默心潮涌动。

有些人有些事,是不需要人评价的。有些人做有些事,连赞美之言都不必有。

那是他们在面对自己的灵魂,是只属于他们个人的事情。

李晔来到李岘身旁,两人在门口并肩而立,对着夜雨沉默了许久。

夜幕中时有闪电浮现,平地中有惊雷炸响。

这天下,无论乱成什么样,事情都是需要人去做的。

“明日不必送。”李岘摆摆手,转身进屋,已经准备去休息。

李晔点头应是。

李岘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他没有回头,顿了片刻,这才语调并不平静的说道:“我已经老了,有些固执放不下,有些事已经没有勇气去面对。你还年轻,能够做的事比我多得多,也可以有很多改变,对自己、对这个世道都是如此。我对你很放心。”

他又停了须臾,声音中渐渐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语气在显厚重深沉之余,多了一丝温和:“这片山河内忧外患,我去河西为你守住国门。国中的事,就交给你了。”

一时间,李晔喉咙硬如磐石。

他只能对着那个背影弯腰行礼:“是,父亲。”

跪坐在小案前的李晔沉默下来。

这个夜晚风声呼啸,窗花被怕打得不停抖动,好似在害怕什么。不知从何时起,风声渐渐小了,院子里转而有了噼啪的依稀雨声。

当李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打在屋檐上的沉闷雨声已经密集如沙场鼓声,院中那颗老槐树上的雨声倒是清脆,然而这并不能让李晔心情稍微轻松一些。

雨水混合着淡淡泥土味道,在微风里涌进屋子,寸许烛火轻轻摇曳,地板上昏黄的光亮闪烁着,李岘也出奇的沉默下来。

其实白鹿洞的布置很简单。

但很多事并不是简单,所以就好接受的。

楚南怀给李晔的答案只有简单一句话:旧君亡旧朝崩,新君立新朝起。

使得旧朝崩塌的,自然不会是李晔,而是儒释道兵,藩镇节使,大小官员,绿林草莽,各路豪杰。

楚南怀的解释其实大家都明白,大唐的国运已经所剩无几,非是几个中兴之臣所能挽救的,乱世没有名臣生存的土壤,只有枭雄崛起的机会。

李晔并不忌讳这些,作为穿越者,此界的大唐皇朝亡不亡,都不是他在意的。万物生灭,国家盛极而衰,皇朝兴亡交替,是阴阳相生的基本规律。

哪怕这个曾今光芒万丈的皇朝叫作大唐,曾今带给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以数不清的功勋荣耀,但随着黄巢攻占皇宫,皇朝巍峨的身躯就已经轰然崩塌,只剩下一个在血火中黯然远去的落寞背影。

在自身得道飞升、长视久生之外,比起维持一个盛名皇朝的国祚,李晔更加在意的,是这片土地上的苍生能否好好活着。

如果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么这片山河能否和谐,人和草木走兽能否延续下去,才是李晔关注的对象。

李晔甚至不在乎谁来统治这片土地,道门也好释门也罢。他更加不在乎往后的皇朝是名为大宋还是蒙元。

与这片铁打的山河、亿万年的岁月相比,任何统治者都只是匆匆过客,每一种文明都只是昙花一现。

皇朝兴衰都自有规律,大道最终会做出最优的选择。

无论现在的人们如何相争,无论眼下此界有多少势力,或敌或友,争权夺利,打着各种旗帜,为着一个小团队的利益流血牺牲。最终,世界都会不可逆转的,向着大道的选择迈进。

生存,融合,共存,和谐,才会是最终的结果。

李晔愿做的,要做的,能做的,无非是加速这个过程。

惟其如此,唯有那个结果早些出现,苍生才能少些苦难。

这是他作为帝道领悟者,以天下苍生为己念的基本素养。

悟道阴阳之后,李晔可以不在乎大唐的兴亡,但却不能罔顾李岘的感受。

身边任何一个亲朋好友的感受他都无法忽略,这是他作为一个人的基本。

渐小的风声忽然又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珠斜刺落下,拍打在窗棂上,好似要掀翻这座宅子。

李岘的声音在风雨声中响起:“每个人都有执念。释门说有执念放不下,有自我放不下,便无法顿悟成佛;道门说有执念放不下,便无法得真逍遥,不能证道飞升位列仙班。然而若没有执念,没有自我,释门又何必与人相争,执意渡人成佛,仙廷面对诸神进攻,又何必掀起仙域之战。”

“我自打跟在宣宗身边,就只有一个念头。胸中能装下的,就只有大唐的江山社稷。而现在,要我放弃大唐,面对社稷崩塌而熟视无睹,那么我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李晔知道李岘会这么说,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局面。

楚南怀要放任大唐灭亡,白鹿洞要拥立新君建立新朝,他们在天下的布局也是为此而运转,于是李晔就和李岘就站在了对立面。

李岘继续道:“今日得报,李茂贞趁着河东之役,发兵攻打王重荣,大胜,随后挥师东进,陈兵长安城下,大言不惭请陛下迁都凤翔。”

此事李晔今日也得到了消息,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前世他继位为帝后,也被李茂贞逼迫过。

那会儿,他刚刚新建了神策军,想要大展拳脚,挽救大唐社稷,因声势浩大,藩镇颇受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