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袅袅,模糊了他的面部轮廓,也模糊了他那双漆黑如夜眼睛里的所有情绪。
就这么呆坐着抽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远处的天空被黑暗全部吞噬,他才动了动,捻熄手中的香烟,然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他先深吸了几口气,随后才伸手按门铃,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下来开门,他就打开密码锁的开关,开始输入密码。
和之前在他别墅居住时所设的密码相同,他输入最后一个数字,防盗门就应声而开,他走进去,门厅的感应灯就亮了起来,只能勉勉强强的看清家具的轮廓。
他借着晦暗的光影,挪动到旁边,伸手打开了客厅的所有灯光,接着又开口叫了几声林嫣的名字,可都没有应答。
他只好换了拖鞋,往楼上的房间走去。
到了房间的门口,他先敲了敲门,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回应,他只好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中央的大床上,能够看出微微凸起了一团,是女人侧躺过去造成的形状。
他借着窗外影射进来的园林景观灯,能够看到她睡得很香甜,唇角挂着一抹浅淡弧度的微笑,和她的人一样,明明很淡雅,但就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嫣儿……”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没动,他就坐在了床边,大手落在她的额头上,然后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了她柔软的红唇上。
刚想要低头亲上去,躺在床上的林嫣就睁开了双眼,看到眼前模糊晦暗的人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大叫出声,然后拿起旁边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贺骁庭任她砸了两下,才伸手把她手里的枕头扯掉,并低声的说了一句,“是我,嫣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嫣才算冷静下来,随后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声音不稳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们是吵架,又不是分手,我为什么不能先来找你赔礼道歉?”
贺骁庭嗓音淡淡的回了她一句,接着又说道,“况且……今晚是贺家的家宴,我因为你,已经把家宴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天,如果你这个女主角再不出现,只留下我一个人唱独角戏,那我不得被贺家的那些人给生吞活剥了?你以为我傻啊?”
他把那么沉重的事情,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让她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是个混蛋。
明明不喜欢,却吊了他那么久,对他真的是一种不公平。
可现在骑虎难下,木已成舟,她只能继续朝前走。
“我昨晚没睡好,本来只想休息一会儿,但没想到闭上眼睛就睡了这么久。”她微微低头,声音含着许多歉意,“抱歉,我都没有提前化妆打扮收拾自己,这样的话,应该会丢你的脸吧?”
贺骁庭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关系,你怎么样都很美。”
林嫣红唇微抿,在晦暗的光影中与他对视了一眼,不过很快就低下头,然后赶紧掀开被子,躲开了他不断释放暧昧的大手,“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收拾好。”
“嗯,不着急。”
林嫣忘了脚踝上的伤,掀开被子就直接下了床,却因为脚踝上传来的锥心刺骨的痛感,而跌落在地面上。
贺骁庭听到她的轻呼声,赶紧绕过床尾,走到她的身边,并轻轻松松的把她抱回到床上,接着就把她的脚,放在了他曲起的膝盖上,一双深邃的眸子落在上面,仔细的检查,“你的脚怎么会受伤?”
林嫣缩着脚,躲着他的大手,“没事,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
贺骁庭皱了皱眉,在她的脚踝上轻轻的按了一下,林嫣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他抬眸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这就是你说的没什么大问题?嫣儿,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个样子没法参加今晚的家宴了,我现在就通知取消……”
“不用。”
林嫣赶紧伸手拉住他西服的衣袖,声音很焦急,“我真的没事儿,况且这是你掌权贺家以来,第一次举行家宴,如果临时取消,贺家的那些人会怎么想?其他被邀请来的嘉宾贵客会怎么想?”
“我没事,用冰袋敷一下,把今晚坚持下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贺骁庭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妥协道,“你不去的话,我确实会很为难,但你脚伤了,也别太逞强,去露个面就赶紧走,之后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
“嗯,好。”
林嫣没有化浓妆,也没有选特别扎眼的裙子,而是化了一个很清新的淡妆,然后配了一条白色的薄纱长裙,整个人看起来仙气飘飘,像是误落到人间的仙子,干净的没有一丝烟火尘埃的味道。
“我好了,我们走吧。”
贺骁庭在林嫣进去衣帽间以后,就到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她,听到她的话,他缓缓的转过身,有那么一秒钟,好像失去了反应能力,也停止了呼吸,一时看呆了。
只因为眼前的女人太美,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只要看一眼,就再难忘记。
林嫣走得缓慢,贺骁庭喘匀了呼吸以后,就起身走了过去,本来想伸手扶她,但这个方式又好像太慢,没什么效率,他就直接弯下腰,把她抱在了怀里。
林嫣惊呼了一声,因为恐高,赶紧伸出柔软的双手,环吊住了贺骁庭修长的脖颈。
而这一切,都被隐匿在窗外的摄像头记录了下来。
……
晚上六点,米兰郊区的高级私立医院。
窗外的雨始终没有停歇,傅青山睡了一觉醒来后,就挪动到窗边,开始听雨声,来忘记饥饿感带来的身体折磨。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身后的病房门才被人推开,随后就传来一道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并伴着拐杖落在地板上的咚咚声音。
他几乎不用猜,更不用仔细去想,就知道走进来的人是他的爷爷,傅长林。
傅长林走过来以后,就坐在了他的身边,先是长叹了一声,随后才说道,“你还要这样绝食多久?你是不想要命了?还是不想要眼睛了?你可以明确的告诉我,我也好跟你爸爸妈妈有个交代,别到时候你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在反过来埋怨我,我这个老头子承受不起这份罪过。”
“没有她,我什么都无所谓,活着或者死了,失明或是不失明……”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傅长林手中的精致拐头就重重的落在了地面上,打断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混账话,“她她她,你整天就知道她,林家丫头是美,也确实够出众,但她绝对没有优秀到让你这么心心念念的地步?”
“来,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她什么,我让她去改。”
傅青山笑了笑,“爷爷,你应该知道,不管她什么样,我都喜欢,所以不是她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小山,你的偏执已经接近于心理疾病,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爷爷不介意给你找个心理医生,用特殊的手段,让你彻底忘记林家丫头。”
“哦?”
傅青山轻轻的回应了一声,接着又笑道,“我完全不怀疑爷爷您会这么做,但是我更想说,您为什么不用点特殊的手段,让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呢?这样我就可以被你训练成为一条听话的狗,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七情六欲,干干净净又好摆弄,您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
傅长林抬起手中的拐杖,举在空中好几秒钟,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混账东西,你就知道和我唱反调,这次我是铁了心让你知道跟我作对的下场。”
说完,他就站起身,“还有,西西的名字必须叫傅屿温。”
顾西沉的俊脸黑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他双手掐腰,在原地转了几圈,声音隐隐夹着几丝不耐烦,“行了,少拿这事恶心我了,陆潇潇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花钱睡了一夜,又没打算泡她。”
“哦?”
“哦什么哦?”顾西沉凉凉的瞥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非常清晰的说道,“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起她,我对她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纪云深点了点头,又向前倾身弹了弹手中过长的烟灰,声音带着烟雾熏染过后的低沉暗哑,细听之下,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本来还有一件关于她的事情,想跟你说来着,不过既然你对她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吧。”
顾西沉一口气提上来,半天才呼出去。
又在原地转了两圈,才挥了挥手,一副跟他已经聊不下去的样子,“行了,那我就去交警局了,有事电话联系。”
直到餐厅包房的门关合上,又过了十几秒钟,小白才敢笑出声音。
不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笑,而是前仰后合的笑,大概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口是心非,言行相诡,嘴上说着不要,可身体却很诚实的传达出了他的真实情绪和欲望。
刚刚只要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顾西沉对陆潇潇上了心,可全世界就只有他自己不想承认。
纪云深也跟着笑,不过笑得很内敛,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在笑。
这种愉悦的气氛持续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纪云深才捻熄烟头站起身,小白赶紧凑过去,小声又恭敬的问了一句,“纪先生,林小姐那边是有人解决了,但长官那边……该怎么办呢?”
“不急。”
纪云深一边伸手扣着西服前面的纽扣,一边淡声说道,“还有三天的时间,让你们长官先养养身体,欲擒故纵,这样的话……游戏才够好玩。”
小白其实很想问长官的身体三天之内能恢复吗?但又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
三天,不过弹指一挥间,到时候他不就知道了。
现在他最应该做的,也是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长官有需要的时候做出必要的牺牲。
比如……迷惑傅长林和傅奕怀的视线。
再比如,和长官里应外合,冲破傅长林布下的重重包围等等等等……
但具体的行动,傅青山一直没有部署,而以他的能力,只能理解长官七成的意思,那剩下的三成,他只能靠问。
现在问不了长官,就只能问纪云深。
小白想了一会儿,非常委婉的问了一句,“纪先生,现在傅老和二少故意把我从长官的身边隔离了出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靠近长官,我知道长官大概的意思,只是具体的执行上……”
“这个也不用着急。”
说着,纪云深就迈开修长有力的长腿,朝着包房门口走了过去,边走边说,“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安排你,这两天你也没怎么休息,现在就回酒店休息吧。”
“好的,纪先生。”
……
顾西沉驱车赶到林嫣所在的交警局时,已经是中午的十一点四十二分了。
来的路上,他就托人捎话找关系,所以走进警局以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直接见到了窝在候迅室那张双人沙发里的林嫣。
她好像睡着了,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的衣服满是褶皱和淋雨过后泛黄的水渍,脚上的高跟鞋也同样狼狈,是跟她的高级脸完全不相符的脏乱,不需要仔细看,就知道她昨晚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看到还好,除了觉得这个画面有点讽刺,配不上林嫣气质名媛的称号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太大的感觉。
但他想,这一幕要是让傅青山看见了,兴许能把交警局掀个底朝天。
“林嫣……”
顾西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迈开一双长腿走近她,接着就伸出垂在身侧的大手,不算温柔的捅了捅她的身侧,“喂,醒一醒。”
林嫣被耳边吵闹的声音烦得皱起了眉头,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还沉浸在无边的黑暗梦境中,只觉得有一道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她想仔细听的时候,又听不出来说了什么,朦胧又模糊,一点都不真实。
更像是她无端的幻想,无法逃脱。
顾西沉见她没醒,捅在她身侧的手又用了一些力量,“林嫣,醒一醒……”
“林嫣,喂,林嫣……”
他又叫了几声,林嫣除了不安的动了动,没有一点反应,他只好弯下腰,将薄唇凑近林嫣的耳廓,“林嫣,我可不是傅青山,不太会怜香惜玉,你赶紧给我醒一醒,别跟我玩楚楚可怜又孤立无援的样儿,我不吃这一套。”
“喂,醒一醒,喂……”
林嫣被耳旁不断传来的声音,吵得眉头皱成了一团,想要挥手赶走,却好像碰到了什么,声音还挺大,她这才从黑暗梦境的深渊中被拉扯回来,随后睁开眼睛,无数光影迅速的涌进眼底。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顾西沉高大挺拔的身躯。
以及他伸手捂着侧脸,眉眼之间含着一片恼怒情绪的神情。
林嫣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又睁开,才发觉自己不是做梦,并挣扎着坐起身,仰起小巧精致的脸看向身前的男人,“顾西沉,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我这个问题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问你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林嫣已经意识到自己在睡梦中可能对他动了手,因为她的起床气很大,傅青山叫她起床的代价,通常都是一巴掌。
当然,她也得付出代价。
就是过后得用热吻弥补他,不然就得用“肉偿”的方式。
林嫣的眼睛里永远都带着几分清纯又无辜的留白,看人的时候,红唇微抿,一副不染纤尘的模样,即便想要和她大动干戈,恶语相向,都于心不忍了。
顾西沉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才尽量把语气放缓,“赶紧收拾一下,我带你离开这里。”
林嫣微微愣了一下,“……怎么会是你来?”
“那你以为谁会来?乔漫?贺骁庭?纪云深,亦或是……傅青山?”
她想过乔漫会来,想过贺骁庭会来,也想过纪云深和傅青山会来,但从没有想过他会来。
先不说顾西沉很少踏进纪云深和傅青山所在的朋友圈子,和商业圈子,就说之前因为乔漫和纪晗所产生的那些纷纷扰扰的恩怨,他们彼此双方应该很难打开心结,更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替谁出面办事。
她承认,她从来都不懂男人之间的友谊。
但这一分一秒,她似乎更加不懂男人之间的友谊了。
林嫣沉默了几秒钟,才轻轻缓缓的说了一句,“至少……不会是你来。”
“这个问题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