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杨国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到薛深眼底的惊涛骇浪。薛深沉默了一会儿,插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把裤兜里的烟盒捏到变形了,“哪家医院?哪一年?”

杨国汉说了一家医院的名字,又说了个年份。

薛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家医院,那一年霜降的前一天,只做过一场造血干细胞捐赠的手术,不会有人比薛深更清楚了。

薛深没有问杨国汉的第一任妻子叫什么。

捐赠造血干细胞的捐赠者和被捐赠者之间,信息是严格保密的。目的就是防止手术失败,被捐赠者会跑去骚扰捐赠者和捐赠者的家人,打扰捐赠者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既然是保密的消息,薛深没必要多问,他也没那个兴致去揭杨国汉的伤疤。

“等等,”薛深想不通,“既然已经有人给她捐赠了造血干细胞,那她为什么还会死?”

“她身上的排异反应很严重,必须花着高昂的费用购买大量的抗排异药物,医生的意思是,她有可能要终身服药。她父母,也就是我的岳父岳母为了给她买续命的药,去借了高利贷。她姐姐,为了帮她,走投无路去借了裸贷。”裸贷裸贷,顾名思义就是要女孩子脱光衣服,一丝不挂,一手举着欠条,一手举着身份证,赤身裸体地拍下视频,用来借钱。如果钱还不上,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她知道了家人为她做的一切,顶不住压力,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了。我心灰意冷,又二婚娶了连春云。过了很久后,久到我都快要忘了这个人了。可是半年前,我收到了她的骨灰。”还有一把染血的刀,据说是她割腕自杀用的刀。

第325章 清白

杨国汉平静得像个旁观者,仿佛在讲述别人家的故事。不时唏嘘一声,感慨两句。

薛深没说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杨国汉是可怜还是可恨,他不想评判。钱玮拒绝让褚娜去捐造血干细胞的行为,确实违反道德,但是从法律上讲,并没有任何违法或是犯罪的地方。而杨国汉对褚娜做的事情,对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做的事情,却是真真切切的犯罪,并且是可能要被判死刑的严重犯罪行为。

见薛深没开口,杨国汉先说话了。

“所以薛律师,别把自己说的多么高尚,这世间的善与恶,黑与白,本来就没有定法。就像钱玮,他道貌岸然,衣冠楚楚,做的事情又能比我高尚几分?手上沾染的血又真的比我少吗?呵呵……呵呵呵……”杨国汉阴森森地笑了。

“说完了?”薛深言简意赅,语气没有半点温度地丢了三个字过去。

杨国汉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很诧异薛深的情绪居然没有受他的引导,他平时最擅长的就是攻心,在仕途中,在生活中,都是攻心为上,也没几个人能逃得过他言语之间的蛊惑,杨国汉不甘心,又对薛深说了一句:“你别忘了,今天我开枪的时候,把你推向枪口的人,是谁。薛深,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又怎么样?”薛深反问。把他推向枪口的人,是钱玮。要说薛深心里毫无芥蒂,那是假的。如果他今年五岁,他可能会拎着菜刀就去跟钱玮拼命。如果他十五岁,也可能会怒气冲冲地去向钱玮讨一个说法。可是,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不是五岁,不是十五岁,是做任何决定,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影响和后果的年纪。

当时状况紧急,亲眼目睹钱玮把薛深推向枪口的,就只有重案三组的几个警察,都是钱玮手底下的人。

因此,就算是看到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会说对自己上司不利的话吗?

亦或是,就算说出真相又能怎么样,钱玮大可以推说情况紧急,他只是一时失手,这属于刑法和民法都有规定过的紧急避险行为,法律根本制裁不了钱玮。

此时此刻,薛深可以去找钱玮大吵大闹,甚至可以是动怒扇钱玮两巴掌,钱玮理亏在先未必会还手,但是薛深要是真的动了手,从动手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占理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薛深一直相信,最高明的猎手,往往首先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钱玮以为薛深是个小卒子的时候,殊不知,薛深针对他的一张大网,已经撒开了。

“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告辞了。”哪怕心底已经是惊涛骇浪,薛深脸上一派平静,好像就是来和杨国汉喝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走了。

“等一下。”杨国汉沉不住气了,“薛深,我家承重墙里埋的那把刀,刀上你的指纹和血液样本,你还没跟警察解释清楚吧?呵呵……告辞?这杀人嫌疑洗不清,你想往哪里告辞?警方会让你走吗?依我看,你不妨求求我,如果我心情够好,被你讨好到了,说不定我就大发慈悲,帮你洗清嫌疑了。”

杨国汉嘴上说的轻松。

可实际上,他心里也在打鼓,七上八下的。

刀柄上薛深的指纹,是他在薛深和钱玮来他家吃饭时,从薛深碰过的水杯和饭碗上提取的指纹,又重金聘请了技术人员复刻出来的指纹。指纹,是他伪造出来的。

但是,血液样本呢?

他听说警方从刀上提取到的干涸血渍,是薛深的血液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