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还记得当年从树上掉下来被大皇子所救之事,稚嫩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感慨和感激。
“我幼时被子瑜表哥骗去树上掏鸟洞,险些摔下来,幸得大哥相救,小九十分感激,特此薄酒,敬大哥一杯。”
宫越却知那段往事背后的阴谋,目光微动,笑着道:“九弟素来不胜酒量,切莫多饮,否则待会儿该被抬回去了。”
九皇子脸色微红,略抱怨道:“二哥又揭我短。”又抬头四处逡巡,“子瑜表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宫越不动声色,“他昨夜染了风寒,如今在家养病。”
九皇子讶异,“他也会染病啊,真是稀奇。”
宫越温润而笑,“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病痛。他也是肉体凡胎,怎么稀奇了?”
九皇子一想,也对,然后拿着空酒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宫墨默默饮酒,似局外人一般,周围的喧嚣热闹都都与他无关,方才两人的对话也不曾入心。
亦或者,这世上再无任何值得他在意的人或事。
宫越看在眼里,神情暗了暗。
“这些年,皇兄在外受苦了。”
宫墨抬头看向他,脸上笑意浅淡。
“二弟素来老成,幼时便如此,如今年岁渐长,越发的忧思过重。这京城的浮华,于二弟而言,倒像是累赘了。”
宫越笑笑,眼神多了几分落寞。
“这些年,皇兄可是怨我?”
宫墨手执酒杯,脸上笑容未改。
“二弟何出此言?”
宫越沉默下来,不再说话,眉目却染上一抹哀凉。
殿中舞姬已至,翩翩舞步伴着乐器,旋转跳跃衣袂罗裙,美丽炫目,靡靡之音让人想要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我离开十四年,京城虽已物是人非,这繁华奢靡,却似更上了一重楼。”
宫越眉心微蹙。
这话换了旁人说倒无伤大雅,可换了兄长,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笑了笑。
“父皇此次召皇兄回京,是要为皇兄赐婚,届时皇兄也可长留京城,阅尽繁华。”
宫墨淡淡道:“故人已逝,纵然满目山河秀丽,也不过浮云尔尔。”
宫越一僵。
自然知晓他口中的‘故人’,指的是昔日清河郡主荣秋。
温润容颜添几分黯然,眼神复杂,却已无言。
满殿喧嚣中人人欢声笑语,唯有兄弟二人沉默相对,一个目空一切,一个满腹心事。
窗外月色挂枝头,却不敌那满殿的光辉耀目。远处太液池中波光摇曳,倒映着这宫闱森森殿宇树影婆娑,以及那四四方方的夜空,景色永远冰山一角,伸手不可触更遥远苍穹。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寂寂深宫,顾影自怜。
“对了。”
宫墨回眸浅笑,薄唇色泽浅淡,“二弟已二十有五,为何还未娶妻?就连楚世子都已成家立业,昨天我还在城门外看见他夫妻二人并肩策马,伉俪情深,倒是令人艳羡得很。”
这话看似随意,却意有所指。
宫越浅笑,“他自己求来的美眷,自是倍加珍惜。”
宫墨不置可否,“我还记得,他幼时性子霸道,但凡自己喜欢的,绝不许旁人沾惹。如今娶了妻,也藏得紧。”
宫越微笑如旧,却不接话。
宫墨看着殿中歌舞,声音浅淡。
“我回来这一日,倒是听了不少传言,颇有些感触。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落他枝头,徒留空余恨。二弟东宫太子妃位,终究不可终生空悬。”
这枝花,当然是指宫越的旧情人如今的北靖王世子妃师心鸾。
宫越笑容淡了几分。
“传言而已,不可尽信,皇兄多虑了。”
宫墨眉眼柔和,含笑道:“酒至酣处,醉后失言,二弟莫放在心上。”
宫越回以一笑。
“皇兄言重。”
宫墨抬头看向上方,恭敬有礼道:“父皇,儿臣不甚酒力,先行告退,请父皇恩准。”
宣武帝收回眷念佳人的目光,嗯了声。
奢靡繁华的宫宴,也就此散了。
看完了信,师挽君随手放在烛火上点燃,不一会儿便化成了飞灰,湮灭在空中。
秋杏在一旁问道:“姑娘,真的要动手么?”
师挽君轻叹一声,“心鸾不听我的劝,我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秋杏道:“奴婢瞧着,那楚世子待大小姐倒是真的好。今儿个大小姐发热,他都没去早朝,一直在照顾大小姐,可见对大小姐也是十分上心的。”
师挽君微微蹙眉,“是我疏忽了,原本那花粉只是让她头晕不适,暂歇几日而已,不成想竟病得这般重…”
“姑娘。”
秋杏却是担心另一桩事儿,“大小姐前一阵就在琢磨医书,又甚是敏锐,会不会已经有所察觉?”
“也该猜到了。”
师挽君却是不甚在意,“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提前动手。宫墨这一回来,京城必有变故,我不能看着心鸾置身危险之地。”
秋杏犹豫道:“其实…姑娘可以直接告诉大小姐真相,大小姐也就不会再猜忌姑娘了。”
师挽君摇头,“正如你说的,楚央待她上心,我看她对楚央也余情未了。昨儿那一遭,也算是考验了。既如此,我也成全她。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拆散他们。有些事情,她知道了反而多添烦恼。暂且瞒着她吧,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但若有朝一日楚央负了她,我必要他以命相抵。”
最后一句,温柔的语气陡然冷冽如霜。
……
师心鸾还没琢磨出师挽君的目的,太后要为大皇子接风洗尘举办宫宴的懿旨便下来了。
楚央称病没上朝,皇上特意让太子前来探病慰问。
宫越一看他模样就知道他没病,“我听说昨天在城外,你碰见了皇兄,你这病该不会就是被他给气出来的吧?”
楚央还是装模作样的靠在床上,闻言神色淡漠。
“他倒是有那个本事。”
宫越笑了笑,“都成亲了,怎么还是这么个德行?”
楚央凉凉道:“你不还是这么的妇人之仁?”
宫越摇摇头,“子瑜,别那么针对皇兄,他并没有对不起你…”
楚央冷笑,“是我对不起他。是我逼他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如若不然,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封王拜相儿女成群。连你的东宫,说不定也已经易主了。”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宫越却并未生气。
他脸上笑容渐渐淡下来,“你若这般说,我才是罪魁祸首。”
楚央面色很冷,“你有心相让,他未必肯领情。”
宫越默了默,道:“皇兄才学谋略皆在我之上,他便是有雄心大志,也无可厚非。”
楚央气极反笑,“殿下还真是仁厚大度,心胸宽广,我看那些个至圣先师都该给您让让位了。以后史书上也应对您褒奖一番,让后世子孙都来学一学您的风度。也免了许多的皇室操戈,兄弟阋墙。”
宫越苦笑,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你打算‘病’多久?”
楚央漫不经心道:“我这么个德行,也不懂得见风使舵趋利避害,若是去上朝,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权贵惹来大祸,还不如在家呆着,既清闲又安全。”
宫越知道他这是恼了,便道:“罢了,你若心情不好就多休息几天吧,我先走了。”
楚央看也不看他一眼,“不送。”
宫越嘴角扯出一抹笑,“你不是身体抱恙么?还怎么送?”
说完也不看他的臭脸色,转身离开了。
楚央抿唇,神色阴晴不定。在书房呆了一下午,傍晚才回蘅芙苑。
师心鸾正在喝药,听见外间丫鬟的传报,抬头一看他脸色,道:“受气了?”
楚央走过去,挑了蜜饯递到她唇边。
“他就那个德行,我气什么?平白给自己不痛快。”
师心鸾含着蜜饯,听了这话就笑。
“原本我觉得你俩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不过瞧你这模样,倒是有些明白了。他若不是这般的仁厚宽容,也不会替你背了那么多黑锅,你也就不会拿他当兄弟,事事为他计较。”
都不是好东西…
也就是说她现在对宫越已经没有半分留恋。
世子爷郁闷了一下午的心情终于畅快了,勾了勾唇,笑得眸光潋滟。
“我原也觉得他妇人之仁,但经你这么一分析,倒是十分有道理。”然后他凑过去,带点讨好的问:“现在,心里的火气可消了些许?”
师心鸾瞥他一眼,“看你以后表现。表现好了,我就既往不咎。表现得不好,你就跟他过吧。”
楚央嘴角狠抽,一把搂住她,挑起她的下巴,道:“娘子这是独守空闺久了,对为夫心怀怨望么?”
师心鸾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笑眯眯道:“爷,您这可就冤枉我了。本来嘛,似您这般出身尊贵,又如此的花容月貌,偏偏不近女色,这难免让人怀疑您的取向有问题。太子殿下呢,东宫虽有侧妃,但太子妃还空悬着,你俩整天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楚央蓦然低头,含住她的唇。
师心鸾瞪大眼睛,随即就要故技重施咬下去。楚央早有防备,非但没让她得逞,反而趁机攻城略地,只恨不能搅乱一池春水,再续那一日的耳鬓厮磨…
男女力气的悬殊在此时立即就提现出来了。
师心鸾恼怒,却敌不过他强势,再加上此时病中身体虚弱,挣扎了两下便没了力气,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