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紫霜匆匆进来。
“小姐,王妃来了。”
师心鸾一怔,猛的坐起来。
婆婆相当开明,从不干涉他们夫妻间的事,除了她生病那几日,几乎很少过来。
今天却…
不用说,肯定与自己和楚央闹矛盾有关。
她看一眼桌子上已经冷了的饭菜,现在撤也来不及了,轻叹一声,走了出去。
北靖王妃面容含笑,也没带几个人,一看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师心鸾却留意到,张嬷嬷提了个食盒。
垂眉敛眸,她福了福身。
“母妃。”
北靖王妃亲自扶她站起来,“身体不好还出来做什么?仔细吹了冷风。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快,进屋去好好躺着。乐槐,去请大夫。”
“不用了,母妃。”
师心鸾有些愧疚,“只是昨日落了水,晚上没睡好,今天又没什么食欲,所以精神头不太好…”
北靖王妃扶着她的手一边向屋子走一边道:“云乐太任性了,也怪子瑜没照顾好你,我这就好好说说他。咦,子瑜呢?他这几日不上朝,怎么没陪你?”
她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师心鸾却不能戳穿,勉力笑道:“男儿在世当顶天立地,为国为家。世子身居高位,就算不上朝,也有公务要处理,我怎能拖了他的后腿。”
说着婆媳俩便进了屋,北靖王妃看见桌子上根本没动过的饭菜,便知晓儿媳对儿子并非不上心。
她笑了笑,拍拍师心鸾的手,道:“你识大体是好事,但也不能委屈了自己。”
师心鸾笑得和气,“母妃言重了,世子对我很好,我不委屈。”
北靖王妃却叹道:“楚氏其他族亲都在邑郡,我膝下又只有子瑜这一个孩子,所以对他宽纵了些,他从小就脾气乖张,也甚是自傲,除了他在乎的人,其他的便是多一个眼神都吝啬。”
言下之意就是,他越是与你置气,便越是在乎你。
师心鸾抿了抿唇,嗯了声。
北靖王妃明知他们夫妻有了嫌隙,却不戳破,继续说道:“我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却不能如愿。你是子瑜的妻子,我的儿媳妇,我便拿你当亲女儿一样。子瑜若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断不让你受了委屈。”
师心鸾心中感动。
“母妃多虑了,世子真的对我很好。”
“那就好。”
北靖王妃点点头,又道:“昨天你父王以前的一个老战友从汩海那边托人带来几条鲍鱼,昨天进宫了,就没让厨房做。今天正好让厨房做好了给你们带过来,子瑜是最喜欢吃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便又做了些开胃的点心和小菜。”
她边说边将饭盒打开,一碟碟精致的菜肴和糕点端出来,顿时香味扑鼻,令人食欲大增。
“这鲍鱼冷了就不好吃了。张嬷嬷,你去一趟书房,给世子传个话。心鸾身体这般差,他还处理什么公务?让他赶紧回来,陪心鸾用膳。”
“是…”
张嬷嬷都转身了,师心鸾连忙道:“不用了,母妃,我…待会儿我给他送过去吧。”
王妃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没让张嬷嬷直接将菜送过去,便是等着她亲自开口。
师心鸾佩服婆婆的聪慧和善解人意,明知道肯定是自己得罪了她的宝贝儿子,言语中却对自己十分维护,不曾有半句苛责。今日送菜这一计更是用得极妙。
北靖王妃皱了皱眉。
“你身子这么弱,该是好好的休息…”
“没事的,母妃。”
师心鸾脸上露一抹笑,“反正也没几步路,正好我也还没吃饭,送过去便与世子一起吃了。”
北靖王妃本就是要她主动去书房,无论两人因为何事起了争执,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
于是她便点点头,还不忘关切道:“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她看得出来,儿媳其实身体没毛病,只是心情不好,再加上没吃饭,才精神恹恹。要不然,她才不会让儿媳去给儿子送饭。
“我也该回去了。”
送走了婆婆,师心鸾回头看见案几上精致的菜肴点心,又一碟碟的放进食盒,一个丫鬟也没到,独自去了书房。成亲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楚央的书房。
老远就看见持剑站在外面的修颖,他眉头紧锁,时不时的看向紧闭的房门,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目光登时就亮了起来,连忙大步走过去。
“参见世子妃。”
师心鸾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大的酒味儿,他喝酒了?”
修颖苦着脸,“世子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铁青着脸,偏又一句话都不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闷酒,这都喝了好几坛了。”
师心鸾道:“你先下去吧,我进去看看。”
“是。”
修颖知道世子妃在世子心里的分量,此时她来了,世子便是又天大的不快,也能消下去。
师心鸾刚推门进去,迎面就是一个物体飞了过来。
“出去…”
声音戛然而止,身后酒坛子碎落的声音却震耳欲聋。
师心鸾站在门口,窗户关着,屋子里也没点灯,十分昏暗,却能看得见满地的狼藉。楚央仰坐在休息榻上,脸上因为她的突然闯入而流露的怒色还未消散,然后偏过头,语气冷硬。
“你来做什么?”
师心鸾小心的避过地上那些碎片,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又将窗户打开。
刺眼的光线照进来,正好对准楚央,他抬手挡住眼睛,却没让师心鸾关窗。
师心鸾又将地上那些散落的公文捡起来,“你这是打算与我生一辈子的气?”
楚央闻言嗤笑一声,“你的一辈子…有我么?”
师心鸾一僵。微微侧眸,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眼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楚央。”
她眼中蒙上一层浅浅白雾,轻轻道:“我想静静。”
楚央回头看着她沉静的容颜,而后笑了笑。
“没关系,我等得起。”
他坐起来,道:“我已传了早膳,待会儿你记得自己吃,我先去书房了。”
师心鸾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楚央也不打扰她,轻手轻脚的出去了。随后紫霜和乐槐走了进来。
“小姐,奴婢伺候您梳洗。”
师心鸾瞥了两人一眼,这才懒洋洋的起床,漱口的时候冷不防看见乐槐在换被子。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用完早膳后,她将紫霜单独留了下来,神情慎重。
“紫霜,你是我从侯府带来的陪嫁丫鬟,应当与我一条心,对吗?”
紫霜信誓旦旦道:“奴婢自当对小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很好。”
师心鸾目光深邃,提笔写了一张药方,“拿着这个,去外面抓药。记住,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紫霜被她的严肃吓了一跳,连忙点头。
“是,奴婢记住了,绝不让任何人知道。”
然而当她去药铺抓药的时候,正巧赶上老板不在,药铺的伙计拿着药方,看了她好几眼,眼神十分怪异,将药包递给紫霜的时候,终究忍不住说道:“姑娘,是药三分毒,这种虎狼之药,毕竟伤身,你还年轻,日后还是少服用为好。”
虎狼之药?
紫霜先是惊愕,毕竟是从小在大宅子里长大的,很快就明白过来。回想起小姐自大婚后就与姑爷分床睡,好容易昨晚成其好事,今天就给了她这么个药方,还叮嘱不许告诉任何人。
她面色渐渐变白,随即笑了笑。
“多谢小哥,我心里有数的。”顿了顿,道:“劳烦你再帮我开一副风寒的药。还有…希望小哥莫要外传。”
伙计是新来的,憨厚老实,闻言就道:“姑娘放心,我晓得的。”
看这姑娘的穿着,应是哪家贵府里的丫鬟,既是自己来开这等药,那定然不是通房姨娘。想来是和哪个相好的私相授受,怕主子怪罪吧。
心中叹息。
自以为了解了前因后果的小伙计很是同情紫霜,紫霜提着药包却犹如千斤重,熬药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紫霜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药好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厨房负责打下手的小丫鬟。
紫霜立即回神,笑着对那丫鬟道了声谢。然后用帕子包住药壶耳朵,将药倒了出来。她端着药正准备走,而后又想起了什么,将药放下。掏出自己的手帕放在桌子上,将药壶里的药渣子倒出来,包好以后放在袖中,这才端着药去了蘅芙苑。
“小姐,您的药熬好了。”
师心鸾正在看书,闻言瞥她一眼,道:“放那儿吧,冷了我再喝。”
“是。”
紫霜将药放下,却没走。
师心鸾挑眉,“还有事儿?”
紫霜咬了咬唇,猛然跪了下来。
“小姐,奴婢自知身份卑微,有些事本没资格过问,但奴婢不想小姐日后后悔。”
师心鸾将手中书放下,目光深深,语气淡漠。
“你知道了?”
“是。”
紫霜挺直脊背,抬头看着她,“小姐,奴婢知晓您当初被迫出嫁,心中不痛快,所以一直与世子分床睡。小姐叮嘱,奴婢不敢外传。可奴婢也看得明白,世子真心待小姐。而您…对世子也并非无情。奴婢不知小姐在顾虑什么,可您已经与世子圆房,难道今后都要以这虎狼之药度日么?小姐,您纵然心有不甘,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您自小身子骨就弱,若长期服用这药,万一伤了根本,日后您再后悔,就晚了…”
师心鸾抿唇,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紫霜,你不明白…”
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说服自己接受必须在这个世界呆五年的事实,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接受与楚央的婚姻,却没准备好,甚至是没想过要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个孩子。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是,奴婢不明白。”紫霜膝行几步,面有凄色,“奴婢只是一个丫鬟,小姐有吩咐,便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不会有半句怨言。这避子汤小姐要喝,奴婢也拦不住。但奴婢请求小姐哪怕用一分的心来想想世子,他那么在乎您,若是知晓您背着他避孕,该有多伤心?”
师心鸾浑身一僵。
紫霜低下头,道:“小姐,该说的奴婢都说了。药是奴婢亲手熬的,药渣子奴婢也倒出来了,您放心,奴婢会处理干净,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她说完便起身往外走,还未踏出门口便是一僵。紧接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奴婢参见世子。”
师心鸾猛然惊醒,大步往外走,却只看见一道背影匆匆转过大门,沉肃而冷凝。
仿佛失了力气般,瘫软的靠在门框上。
紫霜伏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
“奴婢该死,奴婢不知道世子何时来的,奴婢该死…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啊小姐…”
师心鸾转身往里走。
“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紫霜自知闯了祸,哪里敢走远?所以一直在门口站着,等厨房那边做好了午膳,她才端了饭菜走进去。屋子里很安静,一本书掉落在地上,窗外的风吹进来,书页翻动的声音格外突兀。
她一眼看见桌子上明显未动过的避子汤,心里松了口气,但瞧见蜷缩着躺在软榻上的小姐,心中又是一阵心酸。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