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林暮生。他躲在楼道的阴影里,看着车扬起一阵烟尘,冲出了很远。只有车尾那明黄穿透层层的气霭,投射在光滑的柏油马路上,拉长着脸。
往外走了几步,身影暴露在一片光明里面,后面是寂静无声的楼栋。林暮生小心翼翼地探着身子看向街道上,车子已经完全看不见影子。回身抬头往楼上看,六楼的窗子紧闭,黑漆漆的。只有月色投影在玻璃上,被反射出一片清冷的光,暗哑的。
林暮生看了会儿,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前后堆着薄薄的土层。等到脚下明显感觉出一个小坑时,林暮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脚下又扑棱了两三下,把先前磨出的那个小坑填平踩满。然后扭了个身,走去。
背后是寂静无声的楼宇,只有几点昏黄在夜里挂着,像是一张长形的脸上张着的眼睛,默看着这夜,这人。饱经沧桑的,塞着满是别人的故事或心事。
腿先是不紧不慢地迈着,后来不觉地开始加快了步子。心里也开始火急火燎的。也不知那人病得怎么样了,什么病?
后来林暮生回忆起这一段的时候,曾感慨:“当时明明生病的是你,我反而更像病入膏肓。就那么傻乎乎地奔了过去,却没想过自己的身份。轮谁也轮不到我这么上心。”
其实,在林暮生站到楚云梁家的门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简直是傻透了,愣头青一样,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过来。林暮生,你凭什么?他在心里这样质问着自己。可是既然事儿已经做出来了,再往后缩就不是林暮生的性格了。
最后,他也只有顶着头皮上了。
楚云梁家,他只来过一回,就是上回楚云梁喝醉的那一次。林暮生能摸过来,一是因为他记性本来就好,在一个就是因为上心了吧。虽不刻意但已不经意间熟烂于心。
林暮生刚想去敲门,却发现门并没有上锁,而是虚掩的,灯光从未合拢的细缝中投射出来,在漆黑的楼道里,诡谲而诱惑。
他敲了几下门,却无人应答。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挂念着楚云梁,便不管不顾地推门进了去。亏得来的是自己,要是招来个小偷什么的,那就找地儿哭去吧,林暮生如是想着,便顺手把门给锁了。
上回来过一趟,林暮生倒还是记得楚云梁家大概的样子的。此刻客厅的灯大开,让他有点儿心虚。为了给自己壮胆子,他又吆喝了几声楚云梁。却依旧没人回应。于是,他顺着记忆,朝着楚云梁的房间走去。
门微敞,从林暮生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床的方向。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的方向,不过从身条来看,他认出床上那人就是楚云梁。
这人明明在,怎么刚才一直不应声?林暮生边揣测着边抬手扣了扣房门,清脆的声音响彻在这有些寂寥的空间里。他一直把视线投在楚云梁的身上,所以能够看到床上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身体,可是却没有转过身。而是暴躁地吼了一声:“我说过了,滚。我不需要你们假惺惺的关心,你们巴不得我病死了,你们也省了心了。我不需要你们管,不需要!”最后三个字吼得更是声嘶力竭。
楚云梁这么一嗓子把林暮生吓了一大跳,身子跟着一弹,脑子空白了一下,以为这人是让自己滚。可是等惊吓过后,才回过味儿来,好像对象另有别人。
面对着楚云梁的煞气,林暮生还是义无反顾地抬起脚,朝床边走去。原因无他,楚云梁刚才的声音明显不对劲,有种病态的沙哑。走到了跟前,林暮生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个胳膊,刚想要碰一下楚云梁,却不想床上的人突然一个弹身起来,连人都没看清,就是以胳膊抡了过来。饶是林暮生反应快,忙慌地后退了一步,指定被人给抡倒在地了,可是手臂上还是撤退不急,被楚云梁的手掌给扫到。
啪的一声脆响,是肉打肉的声响。林暮生木了一下,就感觉被打到的地方,火辣辣的。心想这楚云梁是跟谁这么大的火气?
这边林暮生不好受,楚云梁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那一起身连带一通抡,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无异于高难度动作。所以,等他一做完,就嗵的一声又摔回了床上,不过万幸摔的是床,软和些。换成地板,难保不出个脑震荡。
这空当儿,林暮生倒是没计较自己这无辜被打,反倒一脸关心地凑到躺在床上闭眼喘粗气儿的楚云梁面前。刚才皮肤相触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楚云梁的身上火烫,温度高得不正常。
其实林暮生还真怕楚云梁再来个小宇宙爆发,冷不丁忽自己一巴掌。可是人命关天不是,林暮生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脸,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往楚云梁脑门上糊。入手一片滚烫,林暮生觉得在上面摊鸡蛋能熟了是一点儿也不夸张。果然是发烧了。他此时倒是有些佩服楚云梁刚才竟然还有那么大的力气。
林暮生推了推楚云梁,可是却不见人睁眼。身体无意识地蜷缩,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嘴巴嘟嘟囔囔着,林暮生凑近听只听到含糊的声调和痛苦的□□声。两人距离近,林暮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源自楚云梁身上散发的袭人热气。
看这样子人已经发烧烧得不省人事了。也难怪刚才没有应门,也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就一通乱吼乱打。不对,估计是想看清楚也看不清楚吧。
他不会烧傻吧?去,现在不是时候想这么有的没的。林暮生把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先给抛到了一边儿,现在关键是把烧给降下来。买药?看楚云梁现在的状况,别说林暮生不放心把他一人丢这儿,就算放心,现在都这个点儿了,药店基本上都关门了。这个提案否决。去医院?看着楚云梁一滩烂泥样儿地在床上嘤咛,林暮生上前试着搬了搬,比上回醉酒的他更重,林暮生还真不能保证自己有那体力。这个也被否决。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林暮生急的都差抓耳挠腮了。
都说病急乱投医,林暮生无意中回头一瞥,看到和楚云梁房间正好相对的卫生间。脑子中灵光一闪,着急忙慌地窜进了洗手间,瞄了一眼,然后抓起晾杆上的一条毛巾,往水池子里一扔,拧开了水龙头。不一会儿毛巾就吸满了水,沉甸甸的。林暮生拧成半干,然后又风风火火地往回冲。中途冲得太猛,差点儿撞门框上。小心翼翼地把叠好的湿毛巾往楚云梁冒汗的脑门上铺好。然后心里又是阿弥陀佛哈利路亚地一顿祈祷,期望这种从八档电视剧里照搬下来的方法能够奏效。
实践证明,艺术来源生活。脑门上的清凉缓解了楚云梁的一些痛楚,人也跟着安静了些许。看着成效,林暮生却不感懈怠,小心地在旁边照料着,等毛巾不怎么凉了,马上再去浸水。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林暮生摸了摸楚云梁的头,不烫手了,发现温度竟然已经降了下来。心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一晚上熬下来,不仅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林暮生都有点儿吃不消了。脑袋有点儿昏昏沉沉,这段时间他也没怎么好好休息了。坐在床边看着安静躺着的楚云梁,林暮生觉得困意上来了,想着烧既然退了下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那么自己眯会儿应该没事儿吧?这么想着,眼皮是越来越往下耷拉,最后身子没了意志力支撑,一歪倒在了床上,脑袋正好凑在楚云梁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