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交谈

他从这个遍体鳞伤的女子一进门便已开始怀疑了。

炎炎烈日,她一个弱女子被日晒和浸泡的体无完肤居然还能活下来;自己的别墅离海岸那么远,她居然能走到并准确无误的晕倒在门前;明明长了一副北方人的脸孔和身材,偏偏说自己是古明朝的南京人;扮演着700多年前本应无才便是德的女子,却目光犀利,言语得体,机警异常。

他不用猜就知道这女人来的目的,更懒得猜到底幕后主使是哪一派势力,他本想着尽快将女人送走并秘密的换一个住处,但乌兰对女人行为的转述却让他有了一丝好奇。

刚才乌兰过来找他,像发现外星人一样滔滔不绝的描述着她不会用洗手间、不会穿现代的衣物,甚至没见过电灯、电视的场景……乌兰说的兴奋不已,但这些雕虫小技却只令他感到哭笑不得。不得不说,这女人够执着,都被自己揭穿了还这么锲而不舍,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有多么烂?他原本打算再不理睬,谁知乌兰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有了兴趣,她说,那姑娘居然对自己收藏的古船模型很好奇,并且似乎很有想法的样子。

“哦?那你说说,她是怎么评价我的船的?”林月樵随口问道。

乌兰最擅长模仿学舌,立马兴奋地把北落当时的神态、表情和动作学的惟妙惟肖,逗得林月樵忍俊不禁,可学到北落说的那句话时,乌兰就卡壳儿了!

“哎呀,先生,她又说鸟语,这我学不来啊!我只记得她说什么……是我大明,但好像又不是,还说什么满什么加的……”

什么?林月樵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虽然乌兰描述的稀里糊涂,但他却听得清楚,那船的来历极为隐秘,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是如何得知的?思考再三,林月樵还是决定再亲自会会这个姑娘,以破解她的鬼神之说。

让乌兰给她纸笔,是想通过写字让她原形毕露的,本以为她会装作不识字,因为这样露马脚的几率要小得多,谁知她不仅写了,而且写得相当专业!当然现代人如果是童子功的话,也可以达到这样的水平,但对于自己这支笔的评论着实无懈可击!

除非对历史和古董字画一行有着极高的造诣,否则绝不可有此番鉴赏能力,这样的人,放眼全国也找不出几个,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懂?若真是提前将功课准备的如此充分,那又为什么不在神情和做派上多下些功夫?

“老人家,老人家?”北落见老者表情木然,忍不住轻声提醒。

林月樵忙收敛情绪,转移了话题:“姑娘,听乌兰说,你刚才对我这船颇有兴味?”

北落一怔,连忙道歉道:“老人家恕罪,小女莽撞,适才失言了……”

林月樵哈哈一笑,爽朗的说:“姑娘切莫拘谨,老夫生平最爱收藏各类海船,这一架又是颇为得意之品,烦请姑娘鉴赏品评呢!”

“这……”北落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仍实话实说道:“老人家,小女对古董一行并无甚钻研,但……恕我直言,您这海船模型并非古物,实是我大明朝所造,并赐予满剌加国的回礼,不知您为何收藏此物?”

一语中的评价让林月樵立时紧张起来!想当初他到莫斯科讲学时,一位本地的收藏家对他推崇备至,将所藏的至宝双手奉上,就是这架模型。他一见这保存完好,结构精良的明朝正宗大型航海官船,虽然爱不释手,但也知道此物的稀有,故而再三推脱不受,直到那收藏家坦言了此物的来历。

相传,当年满剌加使臣面圣时,对大明朝的航海技术以及造船工艺叹为观止,在朱棣面前极尽恭维和赞赏之美言,永乐皇帝龙心大悦,故而命船坞司打造一架集明朝最新航海技术之大成的海船,赠与满剌加国,以扬国威。满剌加使臣驾此船回国时,举国轰动,此后该船便被视为镇国之宝收藏,再未用于航海,不仅如此,国王还聘请明朝有名的工匠,按比例将宝船微缩呈模型,陈列在自己的卧室以供时时观赏。但好景不长,数年后,国内动乱,王位倾覆,宝船被毁,王宫内的一位侍者将宝船模型偷偷带出王宫,后辗转流传到国外,俄罗斯这位收藏者本是收藏世家,先祖也是中国人,因逃难流落至沙俄,当年有幸得此宝物,并得知它的来历,便立下遗言,如果后人能遇到了解大明朝航海及造船历史的中国学者,必得无偿赠送,不容有失。因此那位收藏家才承先祖遗命,诚意相送。最终,林月樵还是接受了这件特殊的赠品。

当年他带着模型回国后,也曾找过几位懂船模古董的朋友来鉴赏,最多可以品鉴出这是明朝永乐年间的海船,但由于船模上没有任何赠送满剌加的标志,故而除了林月樵本人,没有其他人了解这段历史,他也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

林月樵摸着自己的下巴,来回的在船模之前踱着歩,他想不出一个小小的郑北落是如何得知这个秘密的,或许,她是海外那帮势力的人?他不动声色的猜度。想了一会儿也没找到更好的旁敲侧击的办法,索性单刀直入的问:“赶问姑娘,你是如何知道这船的来历的,难不成……你见过这艘船?”

郑北落不解的看着林月樵,她不晓得为何一提到自己来自大明朝的身世,这老者就会流露出不屑甚至戏谑的眼神,但她还是诚实的回答:“老人家,在下并非见过此船,只是我朝外赠的船只不多,并都有标记,一看便知而已。”

“有何标记?”林月樵眉头一皱,马上追问。

北落转到模型船舷偏底部的位置,用手一指,“老人家请看,这一排锚勾铁环,若是我朝自用,数量上应为单数,只有外赠的船舶,才会是双数,而本船锚勾数正是二八,故可断定我先前之言;此外,桅杆和船头虽然分别雕刻了“大明船坞司八橹宝船”的名号,但您看名称之后却都刻有一点,这在我们本国航海用的官船之上也是没有的。至于我如何断定它当年是赠与满剌加国,说来也简单,我朝历来对赠送外邦的大型船只都有计数,您看这船所有的船桨以及船舷内侧,都有四道横线,这意味着此船是外赠的第四条大船,而小女清楚的记得,第四条外赠的船只恰恰是送给满剌加国的。”

林月樵听着听着,内心的震惊如潮水一般汹涌起来!他从未想到,在造船的细节上,大明朝自用的官船竟会和赠与外邦的有如此差异,但这些都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她郑北落杜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