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的那一幕，她永不能忘。

也不记得是第十几回了，那一次她被转卖到了大山里，卖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那人满口黄牙，花白的头发油成一缕一缕，双眼浑浊不堪，满是皱纹的眼皮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挽起袖子裤脚露出的胳膊腿黑黢黢脏兮兮的，随时都有苍蝇围着他打转。那人性情暴戾，最爱打她。

她最后一次挨打，是在那人茅草屋前的泥坝子上，被卖给他的第十五天。他屡次行事未果，终于失了耐性，把她往死里打，试图让她屈服。那一天，那人手里抓着一把好几根斑竹根做的鞭子，一边凶神恶煞地破口大骂，一边使劲地往她身上抽。

一鞭又一鞭抽在她身上，她的衣服已经被抽得稀烂，鲜红的血迹渗出来，染满了整身衣服。她浑身火辣辣地疼，终于再也受不住，倒在灰扑扑的地上，缩成一团。

周围围了好多人，男女都有。他们的脸上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全都是莫名的兴奋，七嘴八舌地为那半老头子呐喊助威。

不知道抽了多久，那人终于失去了耐性，一边粗暴地拖着她，一边大声嚷嚷：“妈的，老子就不信邪了！把你扒光了捆在木板上，我看你还能倔！不就是那档子事嘛，法子有的是！”

那个时候，她竟然一点也不恐惧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死了，也就什么都不用在乎，不用坚持了。

在被拖行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不到痛，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一直梗在心口的仇恨轰然崩离，而那些在无尽的折磨中逐渐模糊消散的美好曾经却突然清晰了起来。

她想起了院子里的大槐树，想起了奔跑嬉笑的少男少女，想起了她参加国家级辩论赛，舌战群雄，凯旋而归的风光，想起了生命中出现过的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最后，她想起了她的爸爸。

两年多了，她一直寄望于爸爸能找到她，救她出去，所以她一直顽强反抗，又顽强地活着。

而那连绵的大山，断送了她的青春和人生，摧毁了她的身体，也一点一点磨尽了她的灵魂。

她的一条腿早就被打断了，牙齿也被打掉了好几颗，手指被弄折了两根，头发被拽掉了一大把再也没有长出来，浑身伤痕累累。美丽的躯体，有趣的灵魂，绚烂的梦想，都渐渐委顿成泥成土，埋葬在那座看起来很美的大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