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血肉模糊的断膝拖在地上,一点点缓慢挪移。
马车下的两个孩子奇迹般躲过了鬼气爆发的一刻,又侥幸不曾被鬼物发现。
直到这一刻,一张恶鬼的脸伸到他们面前。
伤痕累累,又沾满鲜血,小姑娘吓得大哭起来。
她的小哥哥却辨了出来:“爹爹!”
他扬起了瘦细的小胳膊。
恶鬼脸上凶性与温情交战不休,最终是模糊的记忆暂据上风。
血红鬼爪伸向两个孩子的头,似是想要摸上一摸。
爪子下的笑脸那么童稚可爱。
下一刹,远处传来利爪剑锋交击之声,血气飞迸,勾起在场所有恶鬼的凶性。
迟缓温和的爪子颤了一颤,着魔一般狠抓下去!
“真的不要我帮忙吗?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再晚,就无法挽回。”
十缨淡淡地说。
南芷呆若磐石,终于又崩溃,顽石也溃成飞灰。
“我答应!求求你,求求你!”
那是不顾一切的撕心裂肺。
十缨按着相别辞的肩,忽然叹了一声。
“离离,”他唤着自己给这孩子起的小名,“别怪我,我也是情非得已。”
他一把将男孩推入了血镜:“去,杀了那只鬼,他已无药可救了。杀了太多无辜之人,罪不可恕。你要在他犯下杀子的重罪前超度于他。”
恶鬼咆哮着向自己的孩子伸出利爪。
孩子们瞪大眼睛,接下来溅起的却是别人的血,他们父亲的血。温温热热,洒在脸上。
视野尽成绯色。目光所及之处,处处血。
一柄长刀将丧失神智的恶鬼洞穿。持刀的孩子很小很矮,身长甚至短过他手中的刀。
银发,红瞳,面若寒霜。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以为自己弑杀的是个恶贯满盈的陌生人。
十缨叹息一声,移开眼睛。
这是他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想出的唯一办法,用一场父子相残来解决另一场父子相残。
横竖那男人驾驭不住恶鬼之力,丧失了理智,本来也无法成为真正的鬼族,注定活不了多久。
我只能如此,他在心底为自己辩解。
两个孩子怔怔看着父亲来了,父亲变了,父亲死了,被一个凭空现形的怪家伙刺死了。
女孩尚懵懂,还伸手想要摇晃流了好多血的父亲。男孩则尖叫着,泪流满面冲上去,一口咬住相别辞的胳膊。
相别辞晃了晃,将他推开。然后,他不认识的那个男孩——他的弟弟再一次冲上来拳打脚踢、撕咬谩骂。他有些不知所措。
后颈上咒印滚烫,没了十缨的指示,他只是一个断线木偶。
水镜缓缓落回十缨的掌心,变成一个个斑斓水泡。那么多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都成了握在掌中的水沫泡影。
南芷倒在地上的姿势如一具浮尸。
十缨的声音缥缈非常,一如他秋烟疏雨般的面容:“真是不巧,万神阙的人被惊动了,他们应该是来处理这里的鬼祸。不远了,他们应该弹指即至,我们这一回还是暂避锋芒的好。”
“天人后裔,”他轻轻咀嚼着这四个字,“如今却是鬼族的俎上鱼肉,真是……大快我心。努力吧,在这一场横祸中活下去——”
“然后,下次见面时,你们就是我的祭品了。”
……
往事如一场血色迷梦,疯狂不堪回首。
一百多年后的霜月天,相别辞缓缓提起刀,头痛欲裂。
当年他弑父的时候还不懂事。只是一刹那之间发生的事,却要用懂事后的一辈子去理解。
但那是师父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