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开辟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们希望能永远不入地狱,免受轮回之苦,永生永世做高高在上的天神——后来,他们失败了。
无量量劫未尽,遍地都是天灾地劫,生灵涂炭,修为再高的修士也逃脱不得。八部众手握破劫之法的消息一传出去,霎时成为众矢之的。
记史的先祖写道:“生死关头,诸恶尽出。”
人人都是为了活命,却在争夺中造成了更多的杀伐!阿修罗本就是司杀伐的武神,在量劫终末的大战中,他们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诸天神佛前来讨伐。恶战之后,非天族的领土化为了一片红莲海,此前苦心积蓄的天地元气都散入三千世界中。
非天一族的战士都沉没在红莲海中,非生非死,永受业火焚身之苦。而其余的后裔以及混血的阿修罗,代代不得入轮回,每次转生都会投生为凶性难消的魔神——他们最初的愿望,竟然以这样一种荒唐的方式满足了。
从此以后,非天族的后裔总是盛年早逝,都是发狂而死,死于天生的凶性发作。
那位先祖书道:“欲除今世果,必解前世因。洗清罪业,方可得脱宿命。”
夜砂一直没有忘记过,他父母去世那天。
非天一族厄运缠身,走到哪里,就被哪方世界的天道驱逐,因此鲜少在一地滞留十年以上。但夜砂的父母在一处被称作潜离境的世界中待得稍微长了一会儿,只因他们修行到了紧要关头,或许很快能有破境的机会。
族人为了将他们强制带走,不惜动武,夜砂的父母撞上天劫,又得了心障,登时发狂,四下杀戮。小小的夜砂哭着跪倒在族人的面前,求他们出手相助,拦住父亲母亲。他们的确是拦下了,用杀人的刀。
夜砂呆呆地看着父母的尸身被架上火堆,忽然大哭起来。给死人做的水陆道场很长,长得足够他哭昏过去又醒过来。
木鱼一敲,一锅热油浇上两具僵硬的肉身,原本分明的眉目给油一煎,立时变成一团模糊血肉。他们在诵念着:“诸往无常,皆归无常,此生不净,愿归同秽……”
烟气氤氲,佛像兀立,烈火烧肉时发出可怕的焦味。他们还在念:“我本罪身,但以身赎,不辞万死,祈消己业……”
他们念的就是《非天说罪经》,从那以后夜砂就特别讨厌这东西。
快成人的少年,此刻他的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了。夜砂趴在沙由刹的背上,明明十分安适,心里却突然涌上一阵刺骨的害怕,一下把师父抱得很紧。
“怎么了?”沙由刹察觉到他的不对。
少年伸手把长发撩到脑后,沉默了一会儿。他本是混了修罗血的夜叉族,满头黑发中生了几束阿修罗的银发,平日都垂在颊侧,有时师父会替他编成辫子。
指如白玉梳,结发垂两鬓。有时夜砂会想,要是师父能一直给他这样梳头,他甘愿做一辈子的小孩子。
“我啊,在想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低下头,往师父耳边吹了口气。
沙由刹泰然自若地将他从肩上推下:“那就去抄经。《华严经》抄五百遍,应当没工夫再去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喂喂!”夜砂躺在竹席上抗议着,“师父至少问明白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好奇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沙由刹捻着念珠的手微微一顿:“如果你真那么想告诉我的话,你自然会说的。一个人真正想做的事情是拦不住的——尤其那个人是你。”
夜砂低下头,缓缓道:“我方才在想,我真的很讨厌《非天说罪经》,因为我不喜欢那里头的话。我不觉得我们的先祖有什么不对,谁都想活,想和自己身边的人一起活下去……倘若万万年以前是我在那里,我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沙由刹的语气平和依旧:“你前世,前前世,或许真的是无量量劫中那些人之一,经历百世犹不悔改,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什么你这么平静?还以为师父要训斥我呢。”夜砂托着下巴。
“凡人心有妄执,在所难免。”沙由刹睁开了眼,却只是牢牢盯着膝头的经书,“你当然可以坚持你的执着,只是万万年前我族那些领袖却和你不一样,他们不应该有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