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不二道的道主拂袖停盏,自有一股雅量。茶盏落回案上时,那铿然的一声却在暗室中格外惊心。
“就算不助我们一臂之力,也切莫与我们为敌。”
原无咎喃喃道:“你们知道师父如今的处境?还知道解决之道?不对,不对……”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被青荒主的话带着走。老狐狸般的人物,找上他能安什么好心。
可是涉及师父,他所有的冷静,都在一瞬之间化作飞灰。
师父,师父……念及师父如今的模样,他眼底就暗暗沁出一片红,似血似泪。
如能叫师父变回当初的模样,变回初见时节一剑斩破封印,从千里战场中将他抱下尸山的那个人,他愿意做几乎任何事。
心情激荡之下,陈年的腿伤又发作起来,原无咎蹙眉往腿上刺了几针,容色冷酷而坚毅。
他这一刻,光看脸色是镇静了下来,又变回了那个冷若冰霜的轮椅将军。
“空口无凭,如何信你?”原无咎淡淡道。
青荒主自案上推过来一只竹筒:“这是我自制的法器,里面是留影虫刻录下来的昔年景象。这一卷,记的是七玄间之乱终结时,圣神尊与明月悬在九幽森罗大战金翅大鹏鸟的那一幕。”
男人的声线平平无奇,无端却有一种极幽深的魅惑在里头,仿佛那里面是一处极深极深的漩涡。
“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里头,那个令明月悬安安稳稳、却毁了圣神尊一世的禁术,自然也在里头。”
什么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小纸鸢拼命在窗前探头探脑。
从刚才谈起旧事开始,袖心罗便如坠云雾,云里雾里昏头昏脑。那两人打的机锋,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难道可恶的过师兄说得没错,自己就是很笨吗?
不可能!
小鸟雄赳赳气昂昂跳到窗前,想探头去望,原无咎在留影中看见了什么。
——这一探,不慎之间,撞上了塔中结界。
谛听鹤是神妙法宝,血浮屠却也是机关要地。他一撞,正是一头撞进了罗网。
要完了啊!
小纸鸟墨点出来的眼睛,也跟要哭了似的。
塔中两人何等修为,立刻察觉。
青荒主沉声:“是谁?”
身为此间主人,原无咎比他动得更多,一个闪现便到了窗前。
启窗,冷面的青年看见了网中之鸟。
一人一鸟平静对视,袖心罗别无他法,只好举起翅膀遮住脸,妄图自欺欺人。
原无咎轻轻一笑。
完了,他一定认出来了。袖心罗悲伤地想。
然而青年只是伸手,平静地将他自网中托起,抚了一抚纸做的翎羽。
“不要再有下次了,做一只乖鸟儿吧。”他轻声说。
原无咎扬手,放飞了小纸鸢。
袖心罗仓皇振翅,逃得飞快。
青荒主于室中发问:“外面是谁?用了什么手段窥探你我?”
原无咎道:“无妨,是只飞错地方的妖禽……不过是只蠢鸟罢了。”
谛听鹤飞出血浮屠地界之前,从风中捕捉到了最后一点声息。
青荒主的声音愈见缥缈:“明师侄同魔门的牵连,委实太深,恐已无法斩断。前些日子他贸然成婚,不奇怪么?”
“他那道侣的身份业已查明,同亡山鼎鼎大名的欲界天魔王一样,是天外之魔……”
风中,原无咎的呼吸渐渐变了。
青年声如金戈,渐染杀伐之气:“与魔为伴,是吗?”
一日后,霜月天。
袖心罗结结巴巴转述完,偷眼去瞟相别辞。那人听毕,脸色苍白如霜,更显眉目深刻冷峻,仿佛是披霜挂雪、司掌冬日的神君。
比前日长大了些,看着也有气势……不过这样就算大魔头吗?看起来根本不够凶嘛!他真的很厉害吗?
袖心罗一边打量一边嘀咕。
他觉得相别辞看起来也就普普通通,还不如金发琉璃眼的自己看起来高贵神武,气度不凡。
嗯嗯,果然还是自己比较厉害,前途无量。
袖心罗自我陶醉着,而旁边两人也已忽视了他。
相别辞与明月悬相对而望,二人眼中各自有一片沧海,其上云水迷蒙,渺渺茫茫。
“……”沉默了一会儿,相别辞勉强笑了一笑,“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他们认出他了,这里还容得下他吗?
正邪不两立,魔就是魔,是祸。
明月悬脸上原本隐有怒意,看到少年那副模样,反倒平静下来。
“没有,干嘛把错揽到自己头上?”他说,“是那帮无耻小人,为了打倒我,不惜作践我身边的人。”
明月悬的手徐徐按上少年肩膀:“听好了,你虽是异族,但绝非什么魔道中人。阿修罗,原本不也是佛门护法神吗?佛理教义我不太懂,但我知晓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只要你守住本心,任他唇枪舌剑也伤不了你分毫。”
“是的,我……与我那位业已堕魔的同族并非同类,我会向他们证明这一点的。”相别辞低声道。
明月悬赞许颔首,眼底却转着冷光:“证明给我一个人看就够了,那些装瞎的人,他们也不配看。”
任是胸中怒火难熄,也不能叫这份情绪扰了难得的闲适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