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生之痛

明月悬的话落在少女耳中,冷静得几近无情:“你母亲错认我为仇人,行事偏激,恐怕她自己的处境也极是危急。只有拿回力量的你,才能救她。”

朱弦苍白得像个纸人,神采尽失:“救?就算她真有危险,又哪里轮得到我救?这世上,害她万劫不复的那个人,不正是我吗?”

“她看见了真相,一定不想再见到我了吧……”

少女忽然动作起来,拖着两条腿,跌跌撞撞奔向丹睢夫人身侧的情火。似要拥抱生母,似要投身火焰。

红衣猎猎,像一只蹈火的蝶。

“母亲,您不是一直想报仇吗,如今您真正的敌人就在面前,请您用我的命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吧!”

你父亲将你封入阵中的那一刻,又何尝留情?明月悬心里想着,却没有出声。

他修长手指间幻出一管玉箫。

清音起!

箫曲起如鸣皋之鹤,落如九天之云,起落之间涤尽世间尘埃。再是恨火交煎的心,听见这箫声都会为之一静。

道法的力量潜藏在箫曲之中,如春雨润物,洒向少女心中千疮百孔的大地。那颗绝望、疯狂、咫尺间就要走向崩溃的心,被明月悬强行以法力挽留在人间。

清心曲后,心静,人醒,识海的风暴渐渐止休。

明月悬轻声道:“我曾经亲眼看着至亲相残的血染红了往生阁,那样的血,无论如何也不想看第二次了。”

朱弦如梦初醒,抬起稍稍清明些许的眼睛,却正对上母亲一双混沌的眸。

她们此时相距不到三尺,就算丹睢夫人精神失常,作为一名大能,她也会下意识做出反应。

丹睢夫人的红唇微微翕动:“仇……仇人……”

母亲真的视我为仇敌了吗?朱弦心中登时大恸。

此时明月悬放下玉箫,疾疾传音道:“师妹,你母亲要动手了!以她的实力,放任下去必定不妙。我想此时最好的办法,还是你将她带回去,从头疗愈心伤,免得走火入魔。”

朱弦一颤:“可是,我、我制不住母亲,如何将她带回往生阁?”

明月悬道:“你真正的力量,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来,记下这段法诀,这是三清三才阵的咒序。我相信以你之才智,必能得心应手,将其用于正道。”

青年口中朗声诵出一段词章。

百年前池寰开阵时,他听过一次,从此便牢记在心。一场因果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在今日物归原主。

丹睢夫人丰仪宝相的脸庞蒙上一层阴翳,比起方才的神经质,更添了一股异样,仿佛有鬼影在她那张人皮下乍隐乍现。

有如妖魔附体。

她玉指屈张,看似轻描淡写,可尖尖指甲所向之处,识海轰然一声裂开大洞,外面天地的灵气长风浩浩荡荡灌了进来!

识海受创,朱弦中止了记诵,抬手捂耳,尖叫失声:“啊啊啊!”

母亲无动于衷,运起她所能调动的全部天地至力,在玉手间扭成一道火云雷霆,霍然劈下!

如果任由母亲这样劈下雷霆,她就可以偿命了。

可不知为何,朱弦心里微微跳动着不甘。

现在的母亲就是个疯子,就算死在她的眼前,她的眼里也看不到自己,死得只不过像根零落的草芥……

草芥一样的死,根本扭转不了她们的命运!

少女的心意忽然坚决。

咒序借清脆嗓音一字字炸响,少女陡然升空,体内放出耀世明灯般灼灼的光辉!

她变回了本相,不再是人类,而仅仅一刻之前她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这份力量对你来说未必是幸运,但踏过这一关,总有未来。”明月悬远远地站在后面,面容清寒,只眼底藏着余温。

丹睢夫人的火云雷霆终于当头劈下,朱弦不闪不避,感受新生的力量淌过自己四肢百骸。

此时无法动弹,可她想,自己若是硬捱,也一定捱得下来。

——然而,仍有一事,出乎她的意料。

雷霆狂斩!

斩向的人,并不是她。

丹睢夫人操纵惊雷,袭向明月悬。她脸上那片阴翳更重了,任谁都能看出她不对劲。

“杀了你……万神阙首座……全力除之,不得有违……!”

她嘴里反反复复念着这几个短句,眼底一片浑噩。

朱弦猝不及防,足点虚空向后疾飞,堪堪挡在了雷霆之前,接下一招。

“怎么回事?母亲看了记忆,知道了杀死父亲的人是我不是你,为什么还一心夺你的命?”

她大惑不解。

明月悬冷笑道:“一心杀我的人不是她,是躲在背后操纵她的那个人,她是被借来杀人的那把刀。”

丹睢夫人脸露痛苦,朱弦连忙奔上去扶住母亲,亦用双臂将她牢牢锁住,试图制止她的攻击。

明月悬沉吟道:“她似乎有点清醒了,现在我基本可以确定,那人用的是某种操控神智的办法。如今她发现我非杀夫仇人,杀意顿减,幕后之人便只能采用强制手段,强迫她对我动手……”

“她的自身意志与术法邪力相冲,双方都受损极大。否则以丹睢夫人的修为,方才的攻势断断不止于此。现在她神魂受损,修为大退,心境自然是稳不住,性命恐怕也……”

朱弦眉头一跳,眼里渐渐举起了恨意:“利用我母亲的人,竟然对她下手这么歹毒?师兄,我要怎么救我娘?”

明月悬淡淡道:“当然是找出罪魁祸首,解其术,除其人。”

朱弦扬声:“想杀师兄你、又同我母亲有来往的,不就是白冥华那帮人?我要把他们架到诛邪台,偿我母亲的债!”

“未必是他们。我想魔门的暗谍不会太多,毕竟叛徒一多便容易露马脚,就跟百年前内乱一样。”明月悬负手向天,“而且……比起资历尚浅的白冥华,还有更值得我怀疑的人。”

朱弦收拾心情,向师兄请教一番,准备回去再从母亲身边排查内奸。少女抱着重伤的母亲徐徐转身,收起识海幻境。

漫天风烟飘摇,散如尘埃。幻光褪去,少女立在山岭上,纤瘦身影仿如一截不堪重负的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