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天歌无奈一笑,“他觉得我在逼他在利用他,如今应该大为恼火。不过等他冷静下来,便会清楚,对他来说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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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辘辘,向着宫门的方向行去。
制香司上下皆知喻佐患有咳疾,所以安排给他的马车特地加厚了帘子,放了高围的小炭炉和汤媪。坐在里头,宛如春日温沐,浑不觉外头冬寒刺骨。
可此刻的喻佐静坐内里,却还是跟先前吹风受寒一般,咳嗽个不停,就连后头的钱奎也听得清楚,暗叹这病秧子怕是时日无多。
旁人不知为何,但喻佐却清楚自己缘何这般。
他是被气的。
是被那个林家小儿气的!
得亏他还觉得与那小子相见恨晚,甚至将他看做可论香技的挚友,谁知这小子竟然骗他!
从怀中摸出先前林府侍从递送拜帖时夹送的纸条,喻佐一个气恼便抬手将撕了个粉碎,丢进了车内小几上的小炭炉中。
随车的炭炉炭火本就微小,被他这么一丢,纸片燃烧之前先飘出几缕黑烟,呛得喻佐忙不迭撩开车帘,趴在窗口咳了起来。
车内闷热,车外干冷,帘子陡一打开,冷风便兜头吹来,将他吹了个透心凉,却也让他先前的郁闷气恼散了几分。
在窗口趴了一会儿,直到再次咳了起来,喻佐这才重新合上帘子,但脑海中却已是今日在徐记花坊发生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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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所以将核香的日子定在今天,是因为天歌在夹条中约他相见的便是今日。
他本以为此次相会依旧会如那日一般,会是两人坐论香道,却没成想师父知道此事之后,选了钱奎与他同行,甚至下了要让他结交徐记,并收纳为制香司所用的命令。
因着多了钱奎这个不定数,所以他提前择机会让人给天歌传了话,这才有了核香到一半装病,再由天歌送他去花厅的事情。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高高兴兴的随那姓林的小子去了花厅,却哪里料到这小子……
喻佐袖中双手紧握成拳,然而没多久却还是松了开来,闭目长出一口气。
其实,这倒也算一件幸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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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喻佐来说,他这一生中,有两个非常重要的人。
其一,便是众所周知授他香技,并对他给予厚望的现任制香司司正,他的师父,方古。
剩下的一个,则是一道生活不足半载,却影响了他一生的人。
那个人,也是他的师父。
他的名字,叫归有荣。
初见归有荣的时候,他不过街边行乞的丐子,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甚至就连上顿也有可能被人抢走的苦日子。
是归有荣的出现,让他得以温饱,得以启智,得以发现香道的神奇,自此踏上漫长却又奇妙的制香之路。
于他而言,归有荣是师,亦是父。
尽管这样相伴的日子,只有半载,可在之后十几年的漫长研香岁月里,却如同最初照射进他生活中的那道光,是他得以在黑暗中坚持的希望。
外人都道他是方古最疼爱的亲传弟子,可却没有人知道,这看似光鲜亮丽惹人艳羡的身份背后,是从未曾有过的信任,是防备怀疑与折磨。
从七岁开始,只要他稍一犯错,便会被关在制香司后院从不燃灯的屋子里。
那里没有窗户,没有光明,只有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磨牙啃木的老鼠。
在人前时,方古对他疼爱有加,关怀备至,可在人后,他承受着的却是无尽的,谩骂与折磨。
在坐上副司正之位以前,他背上的鞭伤从未好过,每次碾花材时,后背的伤口都会被牵动生疼。
可他除了忍,别无他法。
他曾试着逃离,试着摆脱,试着如归有荣那般离开制香司,可毫无根基的少年又能去往何方?被追回之后,等待他的,只有更加漫无边际的谩骂与折磨。
他本以为当上副司正之后,便可以彻底脱离这样的日子,可谁曾想,逃离了鞭打的折磨,却挨不过毒药的浸漫。
也正是在那时,他忽然想到了当初归有荣想带他离开时说过的话。
“方古是个疯子,你既是我的弟子,我离开之后,他定不会善待你。”
——是的,归有荣最初是想带他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