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有什么错,其实她的母亲又有什么错,是我当年太乖张,是我太看不得他们好了。为什么,我明明是最看不得孩子受苦,明明最看不得女孩儿受苦,我如今再救多少个,又怎么能补偿当年的一念之差。
她忽然摔回床上,用锦被蒙住了头,呜咽起来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无法逼迫自己回忆当年许多的错事,只要一想,她就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么多么错,她不能去想,她承受不了。
但是她承受不了的错事,棠姬怎么可能承受得了呢。
是自己当年当上教主的虚荣冲昏了头,青哥哥骂得太对,她会做人吗?她不会。她当年不会,在她有意忽视自己犯的错的这么多年里她也一直不会。一切,一切都是报应。
唐甜儿也沉默了。如果要救棠姬,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死她的观音主,夺得那枚血棠印,如此一来,至少她的命还是她自己的东西,余生也再不用疯子一样练武。这还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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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最后,她还是选择不去想。她的身体吃不消她那样想。大夫日常会诊的时候,说她的心病全不见好,质问她究竟有没有好好养息,是不是还是思绪万千。她说,大夫,你来我的交椅上坐一坐,你怕是连一刻也坐不稳。
大夫无话,照旧给她开安神的药,又添宁气的香薰,嘱咐她凡事少想。
她每日鸡鸣两下便起床,开窗借着晨曦阅读审批。等阁中弟子都起床后,才洗漱进膳。晨间教中多事,她亲自去剑场监督弟子们操练执演,每逢三六之日又要给小孩子们上生课。午饭过后,阁中各阁主聚会商榷事务,弟子们则负责清扫收拾,每初一十五宴请阁内外要人,一切都井然有序。
虽然患病,一切还是由她亲力亲为。教众们虽然喜于见她勤勉自理的模样,但也忧心她身体。只有她自己知道,唯有这样不停忙碌,她才能真正少想些伤心事。
不知觉又到了海棠开花的时节。
她二十一岁了,蚀月教如今南北分阁教众总计已超过三万人,若说这武林上她不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再没别人当得起这样的风头。不过短短十四个年头,蚀月教便成了横跨南北的大派;仅李深薇掌教的这七年,人数便翻了超过十倍。余下不多的几个武残月时代的阁主,今时今日对此也再无话可说。
“甜儿,你令人把我的竹榻收起来了?”这日用过晚饭,深薇叫住正要退下的唐甜儿。
“哦,昨日遭雨淋了,张在林子外晒。”唐甜儿应道。
“照旧放在海棠园原处吧,今日我在林里睡。”深薇微微笑道。
“可是薇主……”唐甜儿一惊,她知道薇主从来都不会这样把自己空门暴露给别人,哪怕在房中睡觉,榻上枕下都随时准备着两把剑。“外面夜风还冷,无妨么?”
深薇摇摇头,像是知道甜儿在担心什么,说道:“我会带着断砚剑的。”
唐甜儿无法,点点头,迈步出去。
她将竹榻放回林子,明月方兴,子规夜啼,园中海棠似火。也好吧,她睡在这里,大约气通一些,对她心情有好处。她犹疑了片刻要不要在园中陪伴深薇,想想还是作罢,她想必不要人陪。
夜色更深,深薇放下手中书卷,熄了房内灯,从卧室轻声出来。
春夜月色正浓,这等良夜不在月下入睡也实在辜负春光。她在竹榻上辗转两下,竹榻便吱吱呀呀地做声,园中除了风过枝头的唿翕和这入眠的响动,连夜鸟也睡,再无其他声音了。
她入了梦。梦中见到自己,十岁模样,穿上鲜红的裙,提着裾不停地奔跑,头上珠翠相击,玲玲,玲玲作响,丁玲丁玲,她跑个不停,丁玲丁玲,丁玲丁玲。
丁玲丁玲,丁玲丁玲,她梦醒,原来那丁玲不是珠翠,而是刀剑相击。
丁玲丁玲,她仍跑,在追要杀的人,丁玲丁玲。
忽地一阵灭世冷风袭来,这下她是真的醒了,从竹榻上翻身坐起。
丁玲声不绝,竟是真的!是西婕,是西婕在敲打戒铃,只要她敲起戒铃,教中其他的侍女也会敲起戒铃,整个霜棠阁都会警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