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耶寺里除了她自己,已没有实体了。只要她能斩断最后的情丝,将自己的色身也化为可以抛弃的容器,只以容器杀人,狐狸就不能反击。可是活着的人要如何完全抛弃情丝?像她刚才这样杀戮,一停刀就被无穷无尽的罪感淹没,罪感也是情丝,她不能不连罪感都没有啊!如果成佛是连罪感都可以丢弃的,菩萨岂不血腥,这就成了谬论了。
真正走出了大灭顶祭的人定然会对佛家的教义产生质疑,或许那就是狐的目的;可她也对这祭祀中的所有人下了必死的指令,所以要那觉悟何用?
大灭顶祭到底是为谁而祭?
她将沾满了鲜血的薄刀拖在身后,重新回到狐的对面来,与之相对而坐;她已经满身是血,而狐的衣衫仍洁白无瑕,连灰尘也未曾染上。莺奴坐下了,脑海中的罪感和哀伤不能平复,满地的狐狸开始绕着她走,不停地凑上来,舔她流血的伤口。她不去顾及,只是坐在原处流泪。
狐开口了:“还没有收尾呢,莺奴。怎么不修到完满?”
莺奴说道:“我并非做不到,只是此前还有话要问你。”
对方笑了:“你想问我是谁,但我说过要你别去记起。”
她轻叹道:“我已经帮了你,人之将死,为何不满足我呢?”
狐的那头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斟酌,也像在怜惜。过了片刻,那与莺奴本来呈现镜像般对称的影子睁开了眼睛,对着泪眼模糊的莺奴缓缓说道:“我的名字是狐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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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狐奴,但也可说不是,“奴”字只是一个标记,“狐”是为了区别我与他人,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名字。你也没有名字,我们是同一类人,他们给我们编好称号,就像给贱奴脸上刺青,我见你脸上刺着“甲”字,你见我脸上刺着“乙”字,他们见我们脸上只刺着“奴隶”二字。
他们抚养我长大。最早的时候,有人说我是说汉语的;因为受到苯教的感化,有一日忽然放弃汉语,成为了吐蕃人。故事的细节被他们隐去,我问他们,他们不说。
我有很多师父,从小教导我苯教最高的秘籍;师父们不告诉我我从何而来,因为神童都是忽然降临到世间的。你也想不起自己是从何来到这世界的,既不是从还在胎里的时候就有记忆,也不是从母亲腹中爬出的时候就有记忆,只是在不谙世事的混沌中慢慢醒来,醒来时已经会说会动;虫也是如此,鱼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