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没好气道:“我猜猜罢了!”
那汉子道:“你以为这是好事?咱们这儿有马贼,你又不是不知。若单掳了她去还罢了,只怕咱们也受连累。过两日,等她好完了,让她放牧去。我就不信了,还会这样细皮嫩肉的。”
妇人略有迟疑:“可是活神仙给了那么多钱,让我们好好照顾……”
汉子道:“小声点!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发了笔横财是不是?”
“这里又没有别人。”
“仙师怎么说的来着,让我们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哼,老子老娘驭使丫头片子,天经地义,又不是虐待她。再说二位活神仙早就走远了,哪里会在意咱们这种小人物。”
妇人声音中的忧虑去了,笑道:“那敢情好,咱家还多了个劳力。明儿我就把活儿都交给她做,女孩子也就支使得了这几年。”过了一会儿,又道,“生得漂亮也好,将来聘礼便多两头牛也是好的。”
谢怀瑜只听得遍体生寒,没想到慈眉善目的两夫妇背地里会是这个样子。她见这对夫妻家徒四壁,每每为自己多吃了几粒米,多喝了一口汤水过意不去,如今念头一转,只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号的大傻瓜:她的一切用度,那二位救命恩人早就付给了这家主人。
谢怀瑜睁着眼睛等着,待这对夫妻鼾声震天时,偷了家里粮食,牵上马厩里唯一的老马便跑。
她独自穿过草原,一路的艰辛危险自不必提了。本以为捱过恶劣的天气、躲过野兽猛禽,到了中原便好了。但她身无分文,迫不得已将老马卖了,靠两条腿走路,还要防着再被歹人拐卖。她再节省,也很快花光了盘缠,于是一路问,一路走,一路乞讨,其间走错了很多次,当来到平谷城附近时,已经过了三四年。这一千多个艰难的日夜里,她无数次回想起当年那个把她从黄沙中温柔抱起的仙童。每每想到他,她瘦弱的身体里就充满了力气。自从母亲过世后,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好人,这样丝毫不求回报而待她好的人。
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找到父亲,不辜负他的救命之恩,说不定将来还能再见到他。说来也奇怪,当时她明明神智不清,却在事后一次又一次的回忆中,连他当日衣裳上的云纹、发带上的结子、腰间的玉坠、那日放在她额头的手背温度、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如昨,深深烙印在心上。
谢怀瑜进平谷城时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她这几年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背,身上的衣服也是偷来的,脏兮兮空荡荡挂着。有时乞不到吃的,她就偷,她手脚灵巧,见机又快,别人多半捉她不到。就算被抓住了,最多也就挨一顿打。
这日进了城,她见城中许多高来高去,仙姿卓然的修士,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心中大喜。这时旁边有家小摊,新鲜出炉的馒头热气腾腾,香气诱人。她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闻到味道,眼睛饿狼般看了过去。
谢怀瑜那时也算是惯偷了,一看便知道这老板只是个普通人,她偷偷靠近,趁他忙别的不注意,抓了一个馒头就跑。眼看得手,忽然一颗石子打在她膝弯,令她站立不稳,向前扑倒,手里的馒头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已落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身后一道娇嫩清脆的声音道:“老板,她偷了你的馒头!”
谢怀瑜腿脚酸麻,一时爬不起身,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文雅的男人牵着个小姑娘站在她身后,旁边还有个素衣如雪、面如冠玉的少年。那小姑娘头上发带吊着个白玉蝴蝶坠子,也不知有什么机巧,随她动作,蝶翼微微颤动,煞是金贵美丽。她身量未足,眉目稚嫩,却很是灵秀漂亮。女孩身上衣衫随着日光深深浅浅变幻颜色,一看便是不凡,一双娇小的凤履上缀着硕大的明珠。她轻蔑又得意地望着谢怀瑜,手里把玩着几枚灵石碎片。
原来这女孩刚才用来打她的根本不是普通石子儿,而是灵石碎片。谢怀瑜低下头,想找到那枚碎片,她就再也不用乞讨偷盗了。
那俊雅男子摸了摸女孩的头,含笑夸奖道:“雪儿做得好。”
这三人太过出众,即便站在修士之中,风采雅度也如鹤立鸡群,周围路人的目光本来就时不时落在他们身上。见有热闹,更是纷纷驻足射目。
“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看起来也怪可怜的。”“再怎样,也不该偷窃呀。”谢怀瑜听见旁人议论,脸皮臊红,忽然眼角瞥见亮晶晶闪光,原来那灵石碎片在她膝弯一撞,弹了回去,落在白衣少年脚下。
她抬起头,看清那白衣少年容貌,微微一怔。
虽然近四年过去,他已从昔日孩童长成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她却绝不会认错。谢怀瑜怔怔盯着他,脸色越来越红,心中叫道:“不!”她不想在这样的情景下与他重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跳起来就要跑。“爹爹,这偷儿还想跑!”身后传来那女孩尖脆的声音。小摊老板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一把抓住她。谢怀瑜立刻条件反射地护住头脸要害。
已习惯的拳打脚踢却没落下,中年老板抓住她,先向那对父女道谢,然后将她提到摊子后面小巷。谢怀瑜不想跟着他走,极力挣扎,却挣不脱。
到了后巷,那老板没打她,而是塞给她一个大白馒头,叹了口气,对全身紧绷的她道:“孩子别怕,吃吧。一个馒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