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刚回到莲花校时,十三平方里亮着灯,欣然却不在。
冷刚先没进屋,而是站在走廊口,眺望着矗立在夜幕中的新楼房。
已是晚上九点多了,楼房里却还传来丁丁当当的声响,在秋夜里分外响遏行云。他知道,这是装饰工人在连夜加班。
要是换了别的事呢,夜里这样巨大的喧哗,怕早激起了老师们的众怒。
老师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对夜晚的响声特别敏感。
记得刚搬进十三平方,喜欢听音乐的冷刚,常常喜欢把收音机开到最大音量。听惯了的欣然也不以为常,只是时不时的提醒音量开小些。
结果有天晚上,欣然回来异常恼怒。
“要吗把你那个破收音机扔了,要吗把音量关到最小,二选一,说了就动。”
可冷刚却没动,他正在听民乐《春江花月夜》呢。冷不防被欣然一把抓了过去,锁进了抽屉…
瞅一会儿,冷刚惆怅的叹口气,有一种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苦涩。进屋,
欣然依然不在,怪事,开着灯和门,人却不在,这婆子又是哪根神经短了路?
换了衣服鞋子,冷刚就习惯性的到厨房,一路过芳邻房门,却见老婆正在吴刚家里,亲亲热热拉着任悦老师的双手,说着悄悄话。
进了厨房,原本就不太亮的灯光,显得格外幽暗。
冷刚说:“我就猜到是你,吴预转,有什么新闻?”
吴大个正在烧开水,腾腾热气中,一张胖脸恍恍惚惚:“爹妈生的,没法。今天?嗨,差点弄到我头上来啦。”
冷刚捅开煤炉,瞅着通红的火苗窜了上来,放上锑锅倒上水。
“谁敢弄你?又在胡扯。你不弄别人就谢天谢地
了。今天,你是从我们公司出去的,没回区局?”一面拿出盅盅,倒上醋,辣椒。
可一抓酱油瓶,空的。
只好无奈摇摇。
说:“把酱油给我倒点。”“柜子里,自己拿,连借也不说一声?冷诗人,你越来越摆显啦。”“哪比得上你?”
冷刚过去抓起瓶子摇摇,泄气道:“和我家一样,妈的,放盐巴算啦。”
“水管那柜子看看,保不准有。”
吴刚瞅瞅芳邻:“到哪去了,这么晚还没吃饭?”,冷刚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小姑娘死啦,唉,梦一样啊。”
吴刚吓一跳。
“嘿,大老爷儿们的,掉什么猫尿?小姑娘是谁?”
“我们宣教股的内勤,才十六岁啊。”,吴刚哭笑不得的摇摇头:“省省吧,冷诗人,你对月伤情,对花落泪,这样活起多累哟。一个无名小姑娘死了,重要吗?
”
冷刚叹口气。
在水刚家柜子里抓到酱油,倒倒,重新放进去。
正巧水刚端着脸盆进来,见了就笑:“好啊,我是说我家酱油怎么用得这样快,原来是你这个耗子哟。”
吴刚睃睃他,浮起明为嘲笑的神情。
“水管,当了专管员也不用这么节约吗,芳邻之间倒点用点不应该?没看到人家因为小姑娘死了,正伤心呢?”
水刚瞅瞅背过脸的冷刚,停止了玩笑。
“小姑娘死了,小姑娘是谁啊?”
吴刚鼻子哼哼:“冷诗人的小女同事,哎,冷刚,我觉得这事儿有点犯咕嘟啊,一个小女同事死了,你那么伤心;他妈的,你俩是不是有一腿啊?”
冷刚砰的放下瓷盅,逼视着对方。
“人家老爹是省委第一书记程式,明白了吧?现在,军警正在全城搜捕,你不怕得罪小姑娘在天之灵,就出去走走试试?”
“省委第一书记?哎呀,这是品大官儿啊。”
吴刚立即换了面孔,惊愕而痛苦。
“省委向上就是中央了,真正的大官儿。对了,我是好像听张罗说过,有个大官儿的女儿在咱区基层锻炼呢。”
水刚冷笑:“人家是小姑娘,你就来个张罗,莫非又是省委书记的女儿?”
这时,走廊外传来很响的喊声:“欣老师,任老师,资老师,都在吗?”
是浦校长。三女孩儿从不同方位答:“在!”“出来一下。”,随着踢踢达达的出门声,三刚对望望,也紧跟着出去
浦校长这么晚大声武气的叫喊,出了什么大事儿?
院坝中,挤满了民兵和白警服红领章;冷刚赫然看到,枪口黑洞洞,枪刺闪着寒光,个个严肃沉默,板着脸,泥塑一般。
“浦校长,这是干,干”
欣然吓得哆嗦着,话也说不全了;任悦和资琴,更是吓得直往自己丈夫身后躲。
“别怕,联合行动,大搜捕。”
浦校长强笑道:“领他们到自己家里看看。”,话音刚落,一个领队模样的红领章一挥手:“搜!”
于是,民兵和白警服红领章分头涌进三间十三平方里。
十三平方实在是太小了。
大家即或搜寻了仔仔细细,也只呆了几分钟,就重新涌了出来:“报告,没有!”,领队朝浦校长一扬头:“下一家!”
可怜的浦校长只得对坡上点点头。
“走吧。”一面扭过头,强装笑脸。
“对不起呵,睡吧睡吧,不要乱跑呵。”,一群人秩序井然,训练有素的涌了出去,转眼间就到了坡上,分成二人一组,迅速消失在各家各户。
冷刚回过身子,老婆正在劝二女老师。
“没事儿,没事儿!回家睡吧,睡吧。”
己床位上:“私闯民宅,乱翻折腾,这是干的什么?”
冷刚和老婆一齐看去,可,
也许是资琴自己也没注意,绣花乳罩,鲜红色三角裤衩和薄如羽翼的女用内衣,扔得到处都是。
水刚拉拉她:“回屋回屋,给你说过多少次,放好放好,你就压在枕头下,没想到强盗闯进来了吧?”,冷刚把老婆拉进了屋,返身朝厨房跑去。
可怜的面们,早煮成了锅粥,正发出糊味儿。
饿极了的冷刚,干脆把盅盅里的佐料往锑锅里一倒,端起个大锑锅一面搅合,一面进了自己的十三平方。
灯下,欣然正气呼呼的奋笔疾书。
一侧头发滑下她额头,映着明亮的台灯光,像一弯黑瀑布。
“睡吧,你写什么?”冷刚狼吞虎咽的喝着面粥,透过侧面的小窗口,踮足看看坡上:“最好关了灯睡觉,睡不着就坐着发呆,今晚上是全城大搜捕呢。”
“我给公安局长写信,我要质问谁给他们的权利,私闯民宅,惊扰民生?”
“哎哎,你省省吧,听我说,写了也没用。”
冷刚便把傍晚发生的事情诉了老婆。欣然听了,果然气颓的揉搓了才写的纸片儿,扔到竹篓:“这么说,
真是无法无天了,严打就可以乱来?这毕竟是在社会主义中国啊,怎么突然像回到了中世纪?”
“你少说二句行不?谨防抓你的现行。”
冷刚看看她,正经地警告。
“莫以为自己是个老师,就可以天真无暇,仗义执言?非常时期,冤枉一个十个和多杀几人百人,在数量上毫无意义。”
老婆对他翻翻白眼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