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是好事,这是好事啊,我当然想,当然想!”刘天成见躲不过,依然苦笑着说道。
“后生,你大概不知道为啥我不愿意提起这个事情……今天既然说到这个了,我也老脸不要,和你说说吧。”
“我身在解放前,那个时候,穷啊,一年到头来,吃白米白面的日子,一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大半时候都要靠红薯填肚子,不光是红薯,就是红薯藤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用来做成菜糊糊救命,我从小就给地主放牛,一直到10岁,我连棉裤棉鞋都没穿过,一道冬天就和上刑一样,后来解放军来了,赶跑了地主成立了公社,田地归了国家,大伙儿成了社员。虽然地里还是不怎么出粮食,但是啊,党的干部带头,大伙一齐上阵,修水利开荒田,慢慢的日子好过了,吃红薯的日子越来越少。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县里来的干部给我们办扫盲班,教我们认字做算数,还教给我们革命理论和做人的道理。这一晃啊多少年过去了,可这些日子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那时候确实吃的不好,但那是真的开心啊,翻身做主人了。”
“后来,我怕政治上要求上进,入了党,干活也卖力气,加上这头脑也管点用处,大伙就选我当村长,后来又当了支书。那么些年干下来,不敢说功劳,但起码是对得住大伙儿了。我带着大伙听党的话,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那块荒地也一直是我心头的病,我一直在想要是能开出来,多好?”
“那时候国家穷,上级拨不出多少钱来,可我年轻气盛,觉得钱不是问题,劳动人民能从荒山上一锤子一锤子的凿出个红旗渠来;还能一簸箕一簸箕的挑出个大寨来,不就是修个水坝嘛,我当时给县里说,只要能把水泥钢筋批给我,这玩意我变不出来。但我只要水泥钢筋和专家指导,其它的都是村里自己来!”
“老支书,你很厉害啊,换成我可没胆子说这话……”
“哎”刘天成有点上一袋烟,抽了几口后,看了眼赵昊,老脸上显出几分羞愧来“你莫要这样说,我心里有愧……”
“?”
“修水坝是为了大伙,这不假,但我也是存了点私心,那个时候,县里有人悄悄和我说,我在中滩村那么多年,把个村子弄的齐齐整整的,这在村支书是能挑大拇哥的。乡里正好缺人,如果我要是再能干出点大成绩来,就把我调到乡里。后生,你还不知道吧。去了乡里身份就变了,不再是农民而是国家干部了。能正儿八经的穿四个兜的毛呢子中山装,带列宁帽了。这是我的私心啊……我,我怎么能这样想啊我!”
说到这儿刘天成痛苦万分,双手捂着脸。
“老支书……,这,这,也算人之常情吧”赵昊干巴巴的说道。
“不对,我是党培养出来的,我就该全心全意为大伙做事情,带着大伙往前奔,不能有私心,私心只要有了一点,就会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到最后,公私不分,公私颠倒。哎不说这个了……”
“当时我也魔怔了,省里的专家当时是给出了两个方案,我选了第一个。为啥呢?这个方案工程量小,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少,但相应的对洪水的防护能力也差点。那个时候专家组也不像现在,都还带着帽子呢,虽然他们建议是上第二个方案,但那个工程量就不是一个中滩村能吃下来的。我已经拍过胸脯了,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在论证的时候拍桌子大喊大叫,我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政治成分过硬,专家组见我都怕三分,再加上这两个方案都是可行的,他们也就听我的了……”
“我高兴啊,回到村里,带着全村男女老少一块儿砸石头,刨大地,那个年头可没现在这么大吊车小吊车,那年从秋收后,一直到春耕前,小半年的功夫,大伙儿就没休息过,也就春节放了三天家,大伙都在工地上干活,报酬也就是几个工分而已。我知道大伙不是为了钱,那是因为相信我,相信我刘天成能带着大伙过上好日子,跟着我有奔头……可结果呢……”
“我……我对不起,大伙儿”说到这儿,他声音哽咽。
赵昊看到一对昏花的老眼中滚出两滴眼泪来。
“这个事情憋在我心里快四十年了,一直没和人说起过,就是我家老太婆都不知道。县里和专家组在出事后都很给我面子,也没提那个茬,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啊我!如果我那个时候一门心思为大伙,不想着自己升官,我就该选第二个方案,哪怕条件不成熟,但我可以等啊,等个两三年,县里总会考虑的,但我就是被魔怔了,一门心思想要马上修好,然后调到乡里甚至县里去穿干部装,去吃商品粮。我,我有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