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秦王驾崩,楚王乐祸(下)

滇王传奇 马飞剑 2098 字 2024-05-20

黄昏时分,高大雄伟的王殿内兰膏明烛,华灯错些。文臣武将分左右两列坐在殿堂内,身前案台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一群乐师在一侧击打编磬,一群细腰舞女身披薄纱,袒胸露乳,踏着优美的旋律在堂中翩翩起舞。楚怀王倚靠在王位上,双眼贪婪地盯着舞女们的腰肢,满脑子想着荒淫之事。

一曲舞罢暂歇时,令尹子椒举起酒爵敬酒道:“大王,秦王驾崩,天佑楚国,老臣敬大王一爵酒,祝大王早日实现一统天下之宏伟大业!”

楚怀王高兴道:“令尹大人,你这一爵酒寡人领了。一统天下之大事,还望你领着众位大臣为寡人谋划啊。”言讫,爵中之酒一饮而尽。

太卜郑詹尹顺势进言道:“大王,人生星宿,各有所值,臣下夜观天象,继秦王驾崩后,齐王也不久于人世矣。不日之后,秦、楚、齐三大强

国,便只剩大王一人独尊了。”

上官大夫也举酒进言道:“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以大王之恩为甘泽,乃天命之所归,乃天下百姓之所盼。一统天下,大王之德必胜尧舜也!”

“一统天下,寡人真是朝思暮想啊!”楚怀王摇头轻叹道,“然则,齐、秦、燕、赵、韩、魏,依然不可轻视,莫非你们在此高谈阔论一番,六国之君便能俯首听命于寡人?一统华夏九州,谈何容易矣!”

楚怀王之言既出,群臣一时间没了主意,气氛尴尬,殿堂内一片寂静。

有顷,靳尚站起身来,左右扫视一圈后,向楚怀王躬身进言道:“大王勿忧,臣下倒有一计,不动一兵一卒,大王便可一统天下耳。”

楚怀王激动道:“噢,是何计谋?快说来听听。”

靳尚回道:“大王,白巫之术乃楚国精粹,大

王可命工匠铸齐、秦、燕、赵、韩、魏六国国君铜像立于太一庙前,让太卜大人通过白巫术作法,祈天邀福,使六国国君诚服于大王。而后再命屈原写一篇祝祭,祈求太一尊神与祖先神灵庇佑,以收拢六国国君之心,天下人心便会向大王靠拢,大王便能做上圣之尧舜,盛德之文武了!”

楚怀王脸上浮起笑容,心存疑虑道:“靳大夫,你就别拿寡人寻开心了,白巫之术真能祈福于天,令寡人心想事成乎?”

太卜郑詹尹起身回道:“大王,天地生万宗,有形谓之物,无象谓之神,故《易》曰:阴阳之不测者谓之神。我太一大神高则盖乎九霄,旷则笼罩八极,光乎日月,迅乎雷电,或倏灿而影逝,或飘泽而星流,或荡漾于深渊,或氛霏而云浮,出乎无上,入乎无下,方而不矩,圆而不规,来时莫见,去往莫追,无所不用,无所不能。白巫术乃是沟通太一尊神之桥梁,只要大王诚心敬鬼神,侍祖宗,日间高坐于王殿上受文武群臣顶

礼膜拜,夜间梦游华夏九州,对各国君王发号施令,久而久之,便能梦想成真,变为现实!”

荆楚文化与中原文化迥异,单就官职名称之不同可见一斑。周王朝的丞相职位,在楚国改叫令尹;周王朝的大卜职位,在楚国改叫太卜;昭阳所任的柱国之职,屈原曾任的左徒之职,都是楚国特有的官名,中原诸侯国皆无。但楚国的太卜之职与周王朝大卜的职责相同,掌阴阳卜筮之法,观日月星辰之变,以帮助君王决定诸疑,决策国家之大计,无论是国家祭祀、丧事、迁都、征伐,都必须参考太卜在太一庙的占卜。既然太卜郑詹尹都觉得靳尚所提的白巫术可行,楚怀王也就无疑虑之心了,于是高兴道:“既然太卜大人也觉得可行,寡人岂有不信之理?此事便交由靳尚大夫与太卜大人去办吧。若真能实现,寡人必然重重有赏!”

靳尚与郑詹尹躬身谢礼,各自入座。

楚怀王大手一挥,高兴命道:“歌舞继续,美

酒继续!”须臾间,乐声再起,一群换了装束的细腰舞女又一次飘入席间。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楚怀王已经醉意醺醺倚靠在王位上,此时,殿门外进来一名侍卫,穿越层层舞女径直来到王位前躬身禀道:“大王,三闾大夫屈原在殿外求见!”

楚怀王醉眼迷离朝殿堂内挥挥手,舞女们顿时退到一旁。而后整了整衣冠,端正身子,振作精神道:“寡人正欲见他,快快有请。”侍卫转身出殿外去通报了。

片刻后屈原身着朝服,面容虽然精瘦,却显得神采灼然,大踏步走到王位前躬身施礼:“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楚怀王高兴道:“屈原哪,你来得正好,寡人今日特别想见你啊!”

屈原回道:“屈原也想见大王,满腹心事想对大王说,便连夜来大殿上拜见大王了。”

楚怀王道:“真是心有灵犀哪,寡人正好有重

要事情与你商议。”

屈原问道:“大王,臣下听闻秦王驾崩,张仪逃回魏国,此事是否属实?”

楚怀王指指静候一旁的舞女,高兴道:“千真万确!你瞧瞧,瞧瞧,歌舞升平,满朝文武百官不正在庆贺么?”

屈原思忖有顷,躬身禀道:“大王,大楚之国运否极泰来也!秦王驾崩,张仪逃跑,此乃苍天眷我大楚啊。如此良机千载难逢,趁秦楚战祸暂歇,大王应抓住时机,内治弊政,变法强国,外连齐国,收复疆土,使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富裕生活啊。”

屈原此话一出,满心欢喜的楚怀王显得有些不耐烦:“屈大夫,秦王之死,寡人已下令举国上下庆贺三天三夜,变法强国之事,待三日之后再议吧。”

此时,靳尚倏然站起身来,指着屈原质问道:“屈大夫,靳某听闻你欲辞官归乡,不辞大王便

离开王城而去,为何今夜又来蛊惑大王变法了?你没看见满朝文武都在为大王庆贺么?上次你蛊惑大王立宪令,颁新法,激起举国愤怒,今夜又在举国欢庆之时重提此事,扰了大王兴致,你居心何在?”一时间,令尹子椒、太卜郑詹尹、上官大夫等老臣纷纷起身,指着屈原七嘴八舌责骂道:“屈原,你居心叵测,将我等官爵俸禄斩收了,整个楚国便由你一人来治理了!”“屈原,你一日不死,这立宪令之心便一日不死!”“屈原,你总是想着对付我等宗族,你做尽亏心事,天理难容,你夫人才夭折…”一时间,满口伶俐的屈原被骂得哑口无言。

望着台下一片乱哄哄,楚怀王抓起酒爵掷向堂间,厉声道:“好了好了,尔等别再添乱了!”众人被惊得鸦雀无声,纷纷坐回案后。

屈原拱手继续进言:“大王哪,圣君者,须知天下大势,化四时,合阴阳,抓住天赐良机,乃可以牧万民。昔日盘庚迁都,以挽政局之危,以

易殷民之敝;周穆改刑,以正天下之失。俗人守古,不达权变,苟执所闻,忽略所见,焉可兴论国家之事也?”

楚怀王稍稍整理情绪后,笑脸对屈原道:“罢了罢了,屈原哪,你就别跟这些凡夫俗人一般见识了。寡人敬你满腹才华,寡人今日只想请屈大夫写一篇祝祭之辞。”

屈原躬身道:“屈原斗胆,请问大王为何事而作祝祭之辞?”

靳尚接过话头,拱手对屈原假惺惺施礼道:“屈大夫,趁秦王驾崩之际,大王要铸各国国君之铜像立于太一庙前,请屈大夫作祝祭之辞配以歌舞,以便太卜大人用白巫术作法,祈祷太一尊神相助,以使各国国君向大王俯首称臣…”

“原来如此!”靳尚之语未尽,屈原便冷笑道,“兵力不能征服天下,王权不能统一九州,便想出如此下策,虚无诡谲,此乃乱道之根也!”

靳尚瞬间又改了脸色,指着屈原指控道:“大

王,你听听,听听,屈原这是目中无人,公然抗旨啊!”

楚怀王道:“屈原哪,你不也相信巫术么?为何这祝祭之辞就不能写呢?”

屈原回道:“大王啊,齐王曾批评过臣下,说楚人之风俗多淫祀,好卜筮,百姓常以三牲祭神,巫祝趁机赋敛受谢,民畏其口,不敢拒逆,所以民间之财尽奉于鬼神、祭祀,如此风俗使贫苦百姓越加贫苦了,也需在变法图强中加以改革啊。虽然,白巫之术确实可通神灵,但却不可用来治人,行有违天理之事,尤其不能用来暗地里诅咒别人啊!大王要想统一六国,号令天下,必须抓住秦王驾崩之机,秦国新旧朝政交替之际,变法强国,操练兵马,广施仁政,方能国富兵强,实现心中所愿啊!”

屈原此言,令楚怀王想起齐王下国书来指责他之事,生气道:“勿要再提那齐王小儿,不久之后寡人也将设宴庆祝他驾崩!今天夜里,寡人只

想要你写一篇祝祭之辞,以向太一尊神与列祖列宗邀福,你领命与否?”

纠结片刻,屈原摇头回道:“数年来,战祸不断,边疆百姓已是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加之朝中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许多地方又频发旱灾蝗灾,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大王若执意铸造铜像,各地官吏采石炼铜,为了争夺政绩,必有蛮横粗暴、严酷激烈之失,且贪官污吏们不知又会趁机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激起多少民怨民恨!大王不趁此良机变法图强,却在此歌舞庆祝,幸灾乐祸。圣人云,幸灾不仁,乐祸不义。荒诞哪,简直是荒诞至极!”

楚怀王被骂得脸色骤变:“屈原,这分明是大喜之事,你竟说寡人是荒唐之举?”

靳尚也附和道:“屈原,你好大胆子,竟敢辱骂大王!这些年大王勤政为民,你却说楚国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明显是在否定大王之功绩。你究竟居心何在?”

楚怀王已经无可奈何:“屈原,你身为朝廷重臣,为何总跟寡人过不去呢?各地领主年年有奏报,说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你硬说成民不聊生,分明是与寡人作对嘛。”

“日月有所不照,圣王有所不知,”屈原也很无奈,“大王需要明察啊,这些奏折不无弄虚作假,各地领主不无欺君罔上哪!”

“不要再狡辩了,寡人只问你,这祝祭之辞,你写还是不写?”

屈原态度坚决回道:“大王恕罪,屈原坚决不写!”

耿直刚烈的屈原终究还是逆了龙鳞,楚怀王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指着屈原愤然道:“屈大夫,若你实在不写祝祭之辞寡人也拿你没辙。这样吧,寡人给你一月之期,命你带着景差去汉北巡视,明日一早便出发。寡人相信,一月之后,你定能写出一篇千古绝唱。”

“谢大王遣派,汉北民情究竟如何,待屈原归

来复命时一定向大王如实禀报。”屈原躬身谢礼后,转身出了殿堂。

靳尚拍拍手,乐声再起,一群细腰舞女又一次飘入席间。

次日一早,屈原便领着宋玉与景差,各自骑着一匹马,背着简单的行囊,出了城门。

屈原问宋玉道:“大王只命景差陪我一道去汉北巡视,并未让你一同前往啊。汉北乃苦寒之地,你当真不怕吃苦?”

宋玉回道:“回先生,学生虽然才疏学浅,若先生走了,大王必会命宋玉写那篇祝祭文。先生品行高洁,誓死不愿作此等文辞,宋玉也绝不会作,还是陪先生一道去汉北为上策。”

屈原笑道:“你真是个鬼精灵,走吧!”话音落定,师徒三人打马踏上汉北官道了。